第7章(1 / 2)

我出生时只有三斤,属于宫内发育不良。隔壁赵大婶小肚鸡肠,因我家母鹅戳了她家菜葱,和我妈有些过节,四处造谣生事,说我妈生了颗霉星。“三斤重的孩子怎么长?再长也是武大郎。”所幸上帝眷顾,赵大婶的寓言没有得逞,出生后我奶劲忒大,老妈的奶不够吃一顿,只好四处找奶娘喂养。她们也都乐善好施,喂完奶摸我天灵盖,笑称我是“野二娃”。后来越长越快,十五岁不到就有一米七,倒是赵大婶的独子,升到一米五就停止发育,肉和骨头全往脸上长,两年不到人模鬼样,额上的赘肉把眼睛都遮瞎了。

我念高二那年赵大婶儿子就死了,据说是生毒瘤子死的。赵大婶哭得昏天暗地,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见谁都是一句问:“见到我家崽子没,见了给他说声——妈喊他回家吃饭了。”我十分同情赵大婶,生活没法自理,丈夫又嫌弃,放了学常帮她干些杂活。那时她已不知我是受她诅咒的“秦三斤”,看见我儿啊儿地喊,声音凄切而荒凉。后来她也死了,人们才七嘴八舌,说“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上帝真的存在吗?曾经我问过自己。如果天空有一双神圣之手,指导芸芸众生悬崖勒马,为何还有人深陷苦难,还有人沉溺红尘。五岁时老爸带回一个陌生人,嘴角有粒豆大的痣,一撮黑毛又卷又长。老爸向老妈介绍:“南川来的刘半仙,生有杨戬之眼,我让他给二娃算算命。”老妈殷切款待,刘半仙酒足饭饱,打着嗝把了我的脉,又看了我的相,说:“这娃儿三岁犯过火煞,身上留有印痕。”老两口听得呆若木鸡,顿了半晌大声疾呼:“刘先生真是神仙下凡。”事有凑巧,两年前我打翻炉上滚水,脚背烫落三层皮,老妈用菜油点擦,痊愈后留下一块油光光的疤。紧接着,刘半仙得意忘形地说:“十八岁高中状元,至二十六岁路途平坦,二十八岁犯桃花,躲过此劫一生有福,躲不过余生都是难。”

我不信牛鬼蛇神,宁信刘半仙是个骗子,事先做过摸底调查。也或他是蒙的,小孩天生遣返,那时又都在露天长大,谁不磕出点疤痕。我们寝室的刘浩,脸上就有一道血口,被人用石头砸伤。李强据说小时偷摘邻家的梨,遭发现从树上惊落,差点连小弟弟都废了。

国庆这天结婚队伍排成长龙,重庆市高档酒楼座无虚席,惊讶重庆人消费强悍的同时,我为兜里的钱包厚度备感心寒。难得一次长假,陪爸妈四处逛街,坐轻轨专列,挤公共汽车,体验每一个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老妈一路唠叨,说生活好像缺些什么。我问她是不是缺钱花,老妈撇嘴否决。我便顺口列举几样,如衣服鞋帽、电视板凳。老妈直摇头,路经巴黎婚纱,“啊哦”一声,拉住我激动地说:“我想起缺啥了,咱家缺一个媳妇。”影楼拍照的新人至少有二十对,个个红光满面,看上去无比幸福。老妈神经历来脆弱,眼下定被妖娆新娘触犯,我迅速加快步伐,直到带他们走进视线盲区,才大大地吁了口气。

在解放碑美美百货选了几套衣服,去年的秋冬款,看上去贼新,价格不到原价的五分之一。老妈大肆采购,说过了这村没了那店,最后劝我也买一套。我又摸面料又比款式:“这种烂衣服,穿出去如何见人。”老妈眉头紧蹙,鼓鼓喉咙默不做声。结账时我抢着付钱,老爸一把将我隔开,不好气地说:“你有钱,给你妈买好的去!”我自知理亏,将钱怏怏塞回钱包。老爸如此呵护,想必就是上一代人无以言说的爱。老两口从未打情骂俏,却相濡以沫几十年。对于年青一代,恋爱如坐公车,上上下下泰然自若,视青春为祭品,拿放纵当习惯。他们每天黏糊,爱滑如丝情甜似蜜,到最后却成一缸泡菜。

出得商场已是午饭时刻,念及上周打牌小有斩获,便盘算找家高档酒楼,请爸妈好好吃一顿。接连看了几家,门口鲜花气球,两边婚车簇拥,场面蔚为壮观。我气得吹毛瞪眼,老妈就数落我:“二娃绷啥面子,里边的菜妈都会做,你要是想吃,回屋给你烧去。”我颇觉心酸,瞥见对门有家面馆,暗暗咽了口痰说:“肚子早空了,先吃碗炸酱面垫垫底吧。”

饭至中途,吴倩发来短信息,除亲昵的“猪”字,剩下一连串省略号。前晚语音聊天,吴倩答应假期飞往重庆,和我来一次“相约2010”。这妮子本很为难,一旦离开上海,便无回旋余地,死活跟我一起。本该为此高兴,但我清楚吴倩现状,她在建行搞投资理财,工资稳定五险齐全,真要放下又觉可惜,停薪留职是其唯一办法。吴倩留有后路,我心早生不悦,只是不愿当面戳穿。软磨硬缠半夜,寻不着万全之策,吴倩才咬牙应下,说订了机票给我通知。

盯着短信怔了片刻,心头暗呼不妙,一个电话回过去,吴倩扭捏道:“你听了别气,国庆有闺蜜结婚,务必让我当伴娘。”务必的意思就是没法推脱,我说:“也就耽搁一天,伴完了来也不迟。”吴倩立做娇态:“亲爱的有所不知,她那婚期真对时,居然选在四号。”顿时像吃了烂苹果般难受,猛地把电话挂了,恨不得立马杀往贵州,以谈特供酒为由,驱除胸中淤积。

那天朱福田生怕隔墙有耳,附我耳边低声细语,似要宣布一个惊天秘密。

“你我都不用周旋,茅台特供卖得差,知道总经销冯锡山吧,最近被债务搞昏头,十多个债主守他楼下,好几个星期连家都不敢回。”我一副不可信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地问:“消息可不可靠?”“可靠,当然可靠!再怎么讲,我也在贵州待过半年。”朱福田拍着胸脯保证。我依然一脸狐疑,朱福田气哼哼地坐回老板椅,点燃一支精品玉溪,轻吸两口说:“你连这都不信,我俩还怎么合作?”说完掐灭烟头,不觉解恨,又在烟缸里狠狠地戳了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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