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1 / 2)

四十多年之后,昔年的美貌宫妃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女皇,在她的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温柔,只有被权利的刀剑劈成的铁血冷硬。

她看着孟子容,眼底再无昨夜与她喝茶时候那不经意透露出来的温和和软弱。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压垮她的肩膀。

黑暗中,无数的羽林卫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所有的缝隙,锋利的箭矢对准孟子容。

太平公主被她拎在手里,奄奄一息。

孟子容的眼睛微微一凛,看着她。

女皇将手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的太平公主扔给站在远处的付康林,问:“你很愤怒?”

孟子容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唇。

女皇摇了摇头:“我让她活这么久,也不过是看在你的份上。”

孟子容只觉得心口有一种钝钝的疼,她开口:“你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

只是现在,无论再做出什么事,眼前的人都不会有任何的良心不安了,在这条权利的道路上,她已经走到了极致。

女皇负手站在那里:“你是跟我走,还是我带你走?”

孟子容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我要去高唐城。”

高唐城里有人在等她。

女皇道:“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将沈谢给你送去的。”

孟子容不说话了。

马上还有一把普通的剑。

她什么都没说,抽出剑,然后朝着另外的路口飞奔而去!

女皇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了手。

神佛寺外,纷纷扬扬的雪粉裹成一团,每一点雪粉都被女皇的气劲所灌注,每一点雪都是杀意。

孟子容之前在气眼中所吸收的气劲已经在之前的白帝城海上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之前和谪仙散人的对战里,谪仙散人受困,而她迷迷糊糊中只带了一种同归于尽的想法,反而没有很大的感觉。

这位大器晚成的圣人,每一寸都是死亡的阴影。

只一招,白马长嘶,“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顺势落在地上,然而手里的长剑已经碎成片片,雪花落在身上,每一处都被这点杀意所侵袭,一点点鲜血从她的衣服上渗透出来。

她不敢同归于尽,也不敢鱼死网破,她还没见到沈谢。

女皇看着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天资聪颖又如何,然而根本连气劲是什么都没有,便无法自主吸取,现在哪怕还有一个气眼出现,也是来不及了。”

孟子容没有说话,眼神没有丝毫的颓败。

她说得对。

但是,她从来不会因为任何情况而对自己决定和在乎的事情有任何的动摇。

在一瞬间,她将自己身体里的气劲全部给调动起来了,只有这样一招。

她了解她。

可同样的,她也了解她。

她猛地冲向了女皇。

在她的周围,气劲仿佛被挤压,女皇一眼便可以看出,她这是最后一击。

她抬起手,一挥。

气势凌厉无匹。

两道气劲相遇。

然而在两道气劲相遇的时候,孟子容的那道气劲像是突然溃败,然后那股气劲便扑向了孟子容。

孟子容的身子仿佛瞬间化成了一片雪,随着这股强大的气劲往最外围飘去。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碾过,巨大的痛意从骨头缝隙里冒出来,嘶嘶的往外钻。

刚才那一招只是虚招而已。

恐怕女皇也没有想到,她的目的不是硬拼,而是为了逃。

借用女皇的力量,将自己当成一片雪,虽然可能受到重伤,但是这却也是她唯一突破重围的方法。

她的身体瞬间落在了远处。

她知道,女皇肯定不会射箭,否则她一出来,她便下令了。

她从树上滚落下来,咽下一口的血,然后抬起脚朝着外面跑去。

到了长安城人多的地方,她才能混入里面,免于这样当活靶子。

然而她刚刚跑出梧桐林,突然间,一道凌厉的杀意侵袭而来,她微微一侧,听到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

沈翊?!

孟子容咬牙回头。

而在她回头的时候,一道人影已经悄无声息的贴上了她,然后落在了她的腰上,按住她的肩膀:“跟我走。”

孟子容此刻几乎精疲力竭,她刚开口想说话,然而一开口,一阵鲜血便喷了出来。

小包子还在里面。

然而那人却根本不管,带着她飞速的掠往前方,只在后面留下一道道树影。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孟子容便被塞到了一个屋子里。

她视线有些模糊,等到清晰的时候,才发现顾启连,薛星莱他们都在这里,顾家兄妹担心的看着她,顾音歌眼眶发红。

孟子容扫了一眼,才发现救她的竟然是孔二夫子,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儿急得嘴皮子都快干了,皱着眉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在狭窄的天书楼第二楼楼内乱窜。

“五妹,你怎么样了?”顾音歌问。

孟子容摇了摇头:“没事。”

她强撑着坐了起来,问:“你们快回去吧,不要牵扯在这里面来了。”

顾音歌哽咽道:“沈翊被抓走了,是我们,是我们没保护好他!是我们!”

孟子容一下子问道:“外公呢?”

顾启连道:“祖父为了保护沈翊,现在重伤未醒来。”

孔二夫子在旁边跳了起来:“好了好了,别叙旧了。你们快走吧!先出长安城再说,就算出不了长安城,也要先离这第一城越远越好。”

昨晚他无意中偷听到女皇和横秋散人的对话,说什么孟子容身上才是祸乱根源,要将她斩杀,他行事向来颠三倒四,有些没章法,虽然之前口中认了孟子容这个便宜师傅,但是更在意的是之前那几颗花生的感觉,总觉得要孟子容这样送死非常的不愿意,便到外面转了转,又遇上了老禹王他们,顺便将他们给带了回来,又顺便去神佛寺外转了一圈,带了孟子容回来。

孟子容道:“我要去救人。”

孔二夫子一个头两个大:“你去救人?你怎么去救人?你现在这样,去送死吧?”

孟子容看着她:“不能没有他。”

孔二夫子道:“虽然我脑袋瓜子不灵光,但是吧我觉得,你一走,一个小孩子对她而言根本没什么用处。”

孟子容不说话。

孔二夫子扶着自己的额头想要说话,外面却传来钟声,孔二夫子道:“这是集结令,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

孔二夫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孟子容虽然逃脱,但是身体消耗太大,此刻的她气海空空如也,和女皇硬拼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顾启连安慰她:“就算救人也要等自己先好点,否则根本救不出来。我们要好好调理一下,孔二夫子这里有许多的药丸,先吃点再说。”

孟子容点了点头,吃了几颗药,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银针,然后插入自己的身体里,慢慢的恢复过来。

然而她不过刚刚闭上眼不久,一道声音便响了起来。

“孟子容,你真的不出来吗?”

这是女皇的声音!

那声音近在耳边,一瞬间,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仿佛说话的人就在门外。

孟子容瞬间睁开眼:“她没发现我们。”

但是,她却知道她藏在了天书楼。

难道孔二夫子被发现了?

不对,如果她知道是孔二夫子救的人,那么现在该直接到第二楼来,不管是孔二夫子还是她,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不值一提,所以她孔二夫子并没有暴露。

孟子容细想,恐怕自己之前想要逃亡长安人多的地方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女皇早就将四面八方设置了屏障,如果她真的逃亡那边,应该立马就会有眼线。

那么只能说明,她唯一没有设置防线的地方就是前往天书楼的这一路。

就算要逃,她也是故意让她逃到天书楼的。

为什么?

她心里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逃到天书楼正中了女皇之计。

而在这个时候,女皇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孟子容,你不要这个小孩子了吗?你不出来,朕就先将他弄死。”

而伴随着她的这一声话落,突然间,一道小孩痛苦的呻吟声便丝丝缕缕的钻入耳边。

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大大的陷阱,但是孟子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女皇的声音不断萦绕在耳边,仿佛整个天书楼都只是她的一个小屋子,每一个人都是她的瓮中之鳖。

小孩子尖细的哭叫声仿佛细细绷紧的弦扯在人的耳边,每一根都像是切割在人的心上。

顾启云目眦欲裂。

在孟子容和沈谢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将沈翊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养,怎么能让他成为这个模样!

他刚想提着剑就往外面冲的时候,孟子容已经先快他一步,然后一抬手击在他的后脑勺。

顾启云软绵绵的倒下。

孟子容又一抬手,将顾音歌给放倒,只剩下顾启连。

她看着他:“大哥,禹王府不能牵扯到里面来,这是我的事情。照顾好他们,有些事情,总要弄清楚。”

顾启连看了看少女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知道,如果他们都冲去赴死,那么恐怕连最后一线生机都会断绝,他点了点头。

孟子容这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走了出去。

外面是宽敞的天书楼,她朝着火把最繁盛的地方走去。

天书楼里大多数的弟子和夫子都是噤若寒蝉的样子,周围的一片寂静中,唯有女皇的声音响起,贯穿所有人的心。

而在这片寂静中,一个脚步声响了起来。

众人回头看去,便看到了孟子容。

女皇的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付康林,一个是她最近十分喜欢的崔宁,而崔宁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脸上并没有痛苦的样子,脸色红润,仿佛只是甜甜睡去。

女皇开口:“我不会伤害他。”

刚才的哭叫声只是让人拟声出来的而已,她知道,即便孟子容知道是假的,但是也只能出现。

孟子容看向旁边的横秋散人:“希望散人能够保护这个小孩平安,将他平安送到高唐城,交给一个叫做沈谢的人。”

横秋散人点了点头:“孟小姐放心。”

孟子容听了,迈步缓缓的走向小包子,她捏了捏小包子的脸,想要摸出点什么给他,但是搜了搜衣服,才发现衣服里只剩下几颗花生,这还是临走的时候沈谢给她的。

于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将花生给小包子之后自己也没得吃了,只好作罢,不打算留下什么了。

她走到女皇面前。

女皇看着她,然后一抬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孟子容瞬间便感觉到心口一阵难言的剧痛,想要硬撑着,但是却还是没撑下去,晕了过去。

——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孟子容只觉得全身仿佛浸透在油里,呼吸都不畅,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抽离出去。

她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努力了很久,方才睁开自己的眼睛。

兜头罩下来的是无数的明灯,刺得人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没有哪一刻,孟子容觉得自己的生命流逝的这么快,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抽出来。

她没有感觉到痛苦,只感觉到无力。

她转了转自己的目光,在隐约的视线里看到了麒麟角和一支华光耀眼的羽毛。

那是凤凰之羽。

她还想要再思考什么,但是却再也提不起精力,模模糊糊中,她又似乎看到了神巫的那张脸,只不过这个神巫没有戴斗篷,一张脸都显露出来,包括额头上那个星月痕迹。

他开口:“你在看我吗?孟小姐?你没有看错,我们确实长得一样,因为我们这一代的神巫,是两个人。那个死去的,是我的弟弟。”

孟子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再次闭上眼睛。

她陷入一片混沌中。

神巫和女皇在说话,但是她已经听不大清了。

女皇看着陷入晕厥状态的少女,还有她那张苍白的脸,内心竟然平静到不可思议。

“还有多少时候?”女皇开口。

“再过一两天,就可以了。”神巫回答。

女皇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孟子容的脸颊:“其实,她也不算是死亡,不是吗?她的灵魂将留在朕的灵魂里,成为朕的一部分,一起千秋万代。”

神巫道:“……您说的是。”

女皇的手掠过麒麟和凤凰的羽毛,两个东西的光辉钻入她的指尖,像是活体一样融化在她的身体里,她心里有隐约的高兴和兴奋,这么多年,除了登上帝位的那一夜,她几乎再也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让她感觉到兴奋。

当年她被显文帝留在身边,替他查看那些奏折的时候,看着那些天下大事,仿佛都可以随着自己的一句话而尘埃落定,那种滋味让她彻夜难眠。

她就那样打开了权力之门,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仿佛生命里的某种东西受到了召唤,开始苏醒。

直到和神巫接触,知道了自己的帝王之命。

那一刻,千里江山的画卷在她的面前展开,她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她知道,自己一旦成功,那么将是一个壮举。

她就是要站在最高处。

而她没想到,在她不断接近自己的梦想的时候,需要铲除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她竟然是孤星照月之魂,和帝王之魂相对应,只能存活一个,互相吞噬,而吞噬了对方,便会拥有更大的力量。

于是,她踌躇无数次,徘徊无数次,挣扎无数次,终于和神巫一起将她送上了死路,并想要夺得她的帝王魂。

这样,她将会越稳固,并且,能够绵延更久。

可是,孟子容死后,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所牵扯,她竟然找不到她的魂魄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唯一花费心思的就是这个孩子,但是最后却是她亲手将她送上死路,她非常的痛苦,哪怕神巫再三提醒快快寻找她的魂魄,她也没有上心,只是化那种悲愤之力扶摇而上,铲除了所有的障碍。

白驹过隙,在权势的雕刻下,她越来越冷血无情,渐渐的,那种想要吞噬权利的心又开始隐隐躁动,她已经到了高位,但是她还想要再上一步。

她想要成为第二个开国神帝,拥有无上的力量,拥有无上的权势,拥有能够让整个沉睡在天地间的势力都俯首称臣的力量。

她又想起了她的孩子,那个魂魄不知道在哪里的凌洛河。

在神巫的帮助下,她开始召回她的魂魄,并且开始散布有关麒麟和凤凰的言论。

麒麟和凤凰怎么可能让皇室危呢?

这是护国神兽,他们的存在是为了让整个长安平安昌盛,压制住涌动在长安下面的,曾经被那位开国神帝压下的力量。

可是,如果这麒麟和凤凰的力量被她吸取,那么她将会无限的接近自己的天命。

而神巫所言,只有凌洛河那样纯粹的命脉才能和麒麟和凤凰相遇,开启他们。

她整整花费了三十年,才让神巫引导找出了那个魂魄,并且,将她引到了老禹王的女儿身上,等待着一天苏醒。

她派去了神巫殿内的青牛,给它下了禁咒,让它等待着一个人的苏醒。

后来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她醒来了,叫做孟子容,遇见小满,回到长安……

一切都由青牛眼落入那片水镜里。

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看着所有的一切都慢慢的回归,在自己的手中成形,即便有偏差,但是几乎还在她的控制中。

现在,终于到了这一步。

麒麟角和凤凰之羽都在她这里,而孟子容的魂魄,正在被抽取。

再过一天,她就将要大功告成了。

绝对不容许,有任何的失误。

她细细的打量着孟子容,发现自己那仅存的一丝不舍和痛苦都因为那即将成功的伟大而烟消云散。

女皇很高兴。

她转身,和神巫一起走出了这间密室,然后她回到自己的宫殿,看见崔宁。

这个少年坐在那里,正在煮茶。

她已经不煮茶,这个少年因为她喜欢,便去学,而且学的很快。

少年眉目如画,犹如傅粉的脸上,最红的胭脂将他的嘴唇衬得越发的鲜艳。

“你就这么喜欢胭脂?”女皇问。

崔宁低下了头回答:“那是小人的母亲喜欢。”

女皇笑了笑:“喜欢就好,有些东西传承下来,就是为了纪念。如今,有了权势,你将曾经害过你母亲的人全部送上了黄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保护不了的人,完成不了的事情,可以驱天下之力供你一人之愿,如何,是不是感觉到自己的信仰快完成了?”

崔宁将一杯茶递到了女皇面前:“是的呀。小人是感觉信仰快完成了。”

女皇喝着茶,缓缓的笑:“信仰之所以为信仰,便要高高在上,完成他人不能完成之事,这才叫一生无憾。”

崔宁只是柔顺的回答着,不说话。

而女皇已经站了起来,今夜她似乎很高兴,也有一点伤感,她透过窗户,看着黑暗的天空下飘着的絮絮的雪,仿佛一点点的染满了心中的丘壑。

崔宁就这样陪着她,他的陪伴和付康林是不同的,他的陪伴带着仰慕,仿佛像是在看一个神。

女皇十分满意这样的感觉,就像她曾经看显文帝一样。

她对崔宁仿佛带着一个补偿心理,曾经的她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便想要他轻易握在手里的感觉。

她知道他在她手心里永远翻不起大风浪。

就像是一只猫,无论在外面如何的勾起锋利的爪子,像是一头雄狮,在她的面前,只是一只小猫罢了。

她有些寂寞了,就逗弄这只小奶猫玩。

崔宁便静静的陪着她,直到她沉沉睡去,也依然跪在榻前。

他又不知道跪了多久,方才站起来,然后替女皇盖上被子,然而在盖上被子的时候,他捡起了女皇褪下的衣袍里那把钥匙。

他拿着钥匙走了出去,穿过走廊,然后来到了密室,拿起钥匙,打开门。

他上前,然后一把把开了锁,将繁复的步骤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有条不紊的开始做事。

他打开了最后一把锁。

然后他弯腰,将孟子容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再次将一切恢复原样,然后带着她坐上了自己的车驾,然后朝着皇宫驾驶出去。

女皇宠爱的崔宁大人要出宫,有令牌,根本没有谁敢阻拦。

他不徐不疾,仿佛和平常时间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也知道那一盏茶让女皇睡不了多久,要将茶中的嗜睡药物控制在一定量而又不被发现,他试了很久。

他的手心里没有冷汗,眼神依然带着一丝狠厉和自嘲,鲜红的嘴角勾起。

崔宁出了宫门。

他驾车到了第一城的中心,那里,有着几匹最快的马。

等在那里的顾启连在看到崔宁的时候都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

崔宁只是将孟子容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对着顾启连微微一颔首,然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万万没想到,这个长安城所有人为之不齿作威作福的小人,竟然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当他收到信件,让他午夜在这里等着接人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有诈,怎么可能有人从女皇手里下将人救下来呢?他们连孟子容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些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毫无疑问,当日那个写“不要回长安”的人也是他。

“为什么?”顾启连看着崔宁的背影。

崔宁上了马车,最后回过头来,看了看依然在昏迷中的孟子容一眼,接着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胭脂盒。

已经有些旧了,上面有着店铺的标志。

露华浓。

顾启连不明白,然而,崔宁也不需要他明白,坐在马车,回去了。

这便是他的信仰。

当年长安第九城,递给他和他母亲的花生,倾尽所有的一盒胭脂,还有大雨中他咬在她手臂上的伤痕,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娘亲说过,人生在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是那个小乞丐唯一的一次报答。

再见,孟小姐。

马车扬长而去。

顾启连听着那马蹄声响起,看着那被吞噬入暗夜中的背影,不知道等待着这个少年的会是什么。

他对着行远的马车鞠了一个躬,代表着对这个少年最后的敬意,然后甩开了马鞭,带着孟子容飞奔。

沈翊已经被送出城了,现在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他和焦急等在那里的其他人汇合,然后趁着这夜色,任凭马蹄声敲开这长安城的黑夜。

疾奔,再疾奔!

前行,再前行!

第一城,第二城,第三城……

天已经渐渐亮了。

之前努力想要进入的城池,现在成为了一座牢笼,只能不断的逃离!

第四城,第五城,第六城……

快了!

他们只恨不得长上两双翅膀,飞出这个偌大的长安城!

第七城!

他们骑着最快的马,然而这像风一样的速度跨越长安,也需要大半天,细细的雪粉纷纷扬扬的洒下,还未落到身上便被冲散!

第八城!

快了!

朝着第八城那条贯穿九城的大道往前,一行人便能看到那大开的城门了。

薛星莱大喊:“快!我们快点!”

她的话音刚落,突然间,一道强大的杀意铺天盖地的从后面卷来,伴随而来的还有让人胆寒的阴冷暴戾的声音。

“你们!出不了这个门了!”

女皇的身影仿佛星矢一般坠来!

顾启连的在马匹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然后从马上一跃,抽出马上挂着的长刀,然后转身便朝着她划下去!

“你们都要背叛我吗?!”女皇的声音带着冷肃,看着这个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大将。

她的手上还有着鲜血,热腾腾的,仿佛那颗少年的生命。

顾启连拼尽全力的这一划,根本不足以和这位圣人相对抗,他的身体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摇晃落地,手里的长刀被那暴戾的气劲给绞杀成无数节。

“大哥!”

顾家三兄妹瞬间也从自己的马上跳了下来,然后横刀上前。

他们焉能和女皇相比,在女皇所有精力都在追逐孟子容的情况下,他们虽然免于一死,但是整个人都像是沙粒一般的一吹就散,滚落在地。

然而这样也不过只阻止了一会儿。

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被那种恐怖的力量笼罩,仿佛觉得自己宛如破絮,根本一戳就散。

薛星莱咬着牙,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又看了看在马上快要倒下来的孟子容,一咬牙,然后在自己的马屁股上有簪子扎了一屁股,然后疯狂的追上了孟子容的那匹马,一伸手,在孟子容掉下去的时候将她拖到了自己的马上。

她一口气还没有松下来,接下来的一瞬间,那道凌厉的杀意便已经在背后。

女皇的声音几乎就在耳后传来:“找死!”

她一掌,拍向了薛星莱。

薛星莱心中暗道我命休矣,然而却还是不甘心,死了便死了吧,但是连个门都没出!

不甘心!

她憋着一口气,准备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用身子护住孟子容也要冲出去。

然而在她准备接着这一掌的时候,旁边的楚江流却跳了过去,他本来在后面,这一跳,便准备往女皇的背后跳,自然手里还拿了一把刀,这逼得女皇不得不转身,将转来的气劲拍向楚江流。

少年的身体瞬间砸入旁边的城墙,一声闷响。

门就在那里。

奶奶的!死也要死在门外!

这样想着,薛星莱干脆将孟子容的身体一甩,朝着门甩了出去!

然而,女皇却放弃了一掌拍死她,而是一挥袖,强大的气劲一挥,整个大门在瞬间关上。

孟子容就算死,也要死在长安城内!

高大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慢慢的紧闭。

薛星莱咬着牙,大喊道:“你这个死老太婆!”

女皇一双冷目射向她。

而薛星莱在这样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宛如被凌迟的时候,突然间,紧闭的城门“哄”的一声打开,然后一双手伸来,稳稳的接住了孟子容。

薛星莱一愣。

接着,她大喊起来:“爷爷!”

门外伸出一只手,那人依然站在长安城城门外。

天光雪粉下,那位老人看着眼前的女皇,眼底隐约露出一丝叹息:“好久不见。”

——

千里之外,一人在独行。

此地未曾飞雪,还有细细的阳光洒落,然而落到那渡河的男子身上,似乎也显得萧瑟了。

沈谢站在那里,只是垂眸,轻轻的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老旧的红绳,似乎已经勒入了他的骨血,带着这生生世世的轮转,每一世都是求而不得。

撑船的舟子看着他用手摩挲着手中的红绳,便笑了:“公子这是月老所牵的红线吗?这般珍重。”

沈谢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是呀。”

这解不开的结。

舟子问:“怪不得呢!新的一年要到了,像公子这样俊俏的年轻公子哥,肯定会有无数的女儿家喜欢的。不必担心呀。”

沈谢笑了笑,又轻轻咳了咳:“不必担心的,在下已有心上人。”

舟子笑:“公子是去找那位姑娘么?”

沈谢点头。

舟子问:“公子心上人远么?新年到了,可得赶回去团圆呀。”

沈谢道:“在长安。”

舟子道:“长安,有点远呀,这可得加紧时间了,否则可就赶不上了。”

沈谢轻轻的咳着点了点头。

过了河,沈谢下了地,前面是莽莽的平原。

舟子道:“祝公子一路顺风。”

沈谢颔首。

舟子摇着船返回,然而返回的路上,舟子回头,却早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影,这一望缥缈的平原,再也不见那个消瘦的人影。

沈谢宛如一缕风。

他在天地间疾行,这天地山河,都曾是他神魂笼罩的地方,一念所想,一念所至。

他最终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此处和长安,只隔了一座山,只要再跨过这座山,就是长安城,他的小姑娘,就在这座城池里。

然而他还是止步了。

以前他总以为时间还很长,他想慢慢来,给自己多一点时间,给她多一点时间,两个人慢慢来,但是似乎,当一切猝不及防开始的时候,他就只能前行。

他坐了下来,迎着天光,然后,摘下了自己蒙在眼睛上的布。

五百年旧物,皆在他的控制之下。

然而此刻,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过是让自己的神识化为一道清风,然后顺着这天地间的一道光,落到长安城内。

——

长安城内,陷入半昏迷中少女仿佛觉得清风拂面,有一道异样的缠绵绕过自己的脸颊,仿佛那人的手。

沈谢……

她睁开眼。

一道温和的气劲正手顺着她的后背传入她的身体里。

老者温和的垂下眼眸看着她:“你醒了?”

薛星莱已经跑了过来,含着激动:“爷爷,爷爷!”

老者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不是叫你不准来长安吗?”

薛星莱没有从这话语中听出太多的责备,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反而有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而在这段时间,女皇身后的队伍已经赶到了,横秋散人,神巫,天书楼夫子弟子,还有更多的人。

女皇的眼睛仍然冷冷的看着站在那里须发皆白的老者。

长街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他带着斗笠,穿着短褐衣服和布鞋,站在人群中仿佛和任何的老人都差不多。

像是一个卖炭翁。

女皇眯起了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而在旁边,神巫的身形一掠,伸手便去抓孟子容。

薛星莱的爷爷一手继续替孟子容输送气劲,另外一只手却抬了起来,像是绵绵无尽的春雨一样,站粘在了神巫的手上。

“砰”的一声,气劲炸开。

他竟然以单手之力,和神巫打了个平手!

横秋散人瞬间便失声:“儒圣!”

这是上代儒圣!不是传说在几十年前就死了吗?!而在他死后,横秋散人才成为天书楼的楼主。

一听到“儒圣”,所有人瞬间静默下来,瞠目结舌。

世人推崇儒道,自然以儒为尊,而自从上一代儒圣亡故后,这么多年,再无第二个儒圣现世。

孟子容只觉得枯竭的气海又被填充起来,她已经能够勉强自己站立了。

薛爷爷这才放开她。

他看向女皇,叹息:“四十年前,我看到你的野心和魄力,也自知无法阻拦你,想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女子男子,姓什么又有什么区别,甚至在你的登位之路上也一力促成。但是后来我发现你野心远不止与此,我夜观天象,却发现你身上另有一股强悍之力笼罩其上,远非人力所及,所以才死遁,并且永不入长安。那是天机,并非我等能够改变的,不如顺其自然。”

他看向了薛星莱:“可是,人生在世,必在红尘之内,于我而言,骨肉亲情,倒是割舍不得。虽有躬耕于野之心,但是小辈既然牵扯入这庙堂之高,我在江湖之远也不得不违背誓言进入长安。”

薛星莱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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