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佞臣多忧(1 / 2)

下了早朝,阳琮强打着精神去了她的新办公场所,这回的同僚们对她倒是十分和颜悦色的,想必是因为她挤掉了前任侍郎,现任周尚书对她也有好感。

却说在朝堂上她所提出的方法,她在北朝也试着推行过,然而因为没有先例,下头的势力盘根错节,怕伤了根基,最后不了了之。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实验的机会,也不管这样的做法施行成功了会有利于南朝的吏治,她卖力地同人商讨着细节,研究如何颁布条例具体实施。

周尚书对她的印象不错,皇帝也放话让他放权给她。故而对她提出的建议政策都非常支持,让她有种能够在此一展拳脚的感觉。

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这种凭借自身本领指点江山升官晋爵的感觉,还是挺让人满足的。

不过这种事不能急,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回到府中,吃过午饭,便一头扎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隐隐约约中,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死命地在她的脸上蹭着,她伸手拂了下,懒得睁眼,恍惚中有种家里的大猫在她的脸上蹭着的感觉,她道:“唔……乖,别吵,一边玩儿去。”

那毛茸茸的东西停了下,却更变本加厉在她脸上乱蹭,刺刺地有些难受。竟敢扰她清梦!她怒气腾腾地睁开了眼,然后……

她愣了,她呆了。

在撞入一双清然的眼眸中的时候,她惊吓地从床上跳起,忙不迭地唤着:“陛下……”

她无比地庆幸今日因太过疲倦,回来时懒得扯开缠胸布午睡,此刻衣裳尚算是齐整,要不然此刻,岂不是会被皇帝的火眼金睛瞅了出来?

皇帝到她的府中,居然没有人给她通传……这真的是太没有安全感了,虽然她早知道灵芝和妙药是皇帝的眼线,但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真的好吗?

皇帝站在她的床前,屋内的光线有些阴暗,只能看清他熠熠生辉的一双眼眸。刚刚……那么无聊的恼人的事情,是他做的?

她诚恳建议道:“陛下以后来臣府上,能否叫人通传一下?否则,不仅让臣有失远迎,而且,臣突然看到屋里凭空出现了这么个人,小心脏就会‘扑通扑通’紧张地乱跳。再者,陛下以这种方式叫醒臣……”

“有什么不妥吗?”他眼神往她脸上一扫,面不改色道。

她瞅了他一眼,羞涩道:“臣……臣怕痒。”

“崔公公,以后记得改正。”他转头道。她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一副颤巍巍的模样,口中正称“诺”。

她就觉得她刚刚醒来的时候有一个身影缩到后头去了,原来是崔公公,那么刚刚那毛茸茸死命蹭她的作案工具就是崔公公的拂尘了?

她:“……”

东羡唇角一勾,眼里带着些许的兴味,道:“曲阳春,你是不是忘记朕和你的约定了?”

她茫然:“什么约定?”

“朕说过,回到京城,亲自指导你骑术,昨日还和你定下了今天开始,爱卿居然给朕忘了?”他似笑非笑地说,言语间大有她若忘了他必然要实行一些非常手段的意思。

她干笑着,点到为止地暗示道:“陛下,这才晌午,臣……”

他挑眉,望着她。

她只能硬着头皮将之后的话补充下去,“臣一直记得陛下赏给臣的这个荣耀。奈何这个荣耀是需要充足的精力才能完成的。臣素来早起变成虫,全身惫懒,精力不济。只有充分的午觉才能恢复臣消耗掉的精力。”

“爱卿可以继续睡。”他含笑着看着她,露出非常包容的眼神,低沉说,“朕守着。”

阳琮的心肝陡然间一颤。这种轻柔低沉得像是能拨动人心弦的悦耳声音是怎么回事?她登时睡意全无,哪敢让皇帝盯着她睡觉,皇帝的“陪睡”岂是俗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她立马作揖,努力撑开眼皮,睁大眼睛,握拳立正,道:“臣望圣颜,沐君恩,已是精神抖擞!不劳陛下再等。”

“原来朕还有小儿止哭、见之提神的功效。”他说。

“陛下您是那炽热的太阳。”存在感太强烈了,最好维持距离,离个十万八千里!

“行了,别啰嗦浪费时间了,换一身衣服,随朕去吧。”他道。

幸而他未刁难她,没令崔公公伺候她换衣,她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给换好,走出来的时候,他已在院中。他着黑裳,长身玉立,侧脸俊美表情肃杀,极是高傲冷漠的模样。

崔公公牵着匹马,站在东羡旁边,表情看上去很不自在。

见她出来,东羡的表情稍变了一些,他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上前。

“这马肌肉强健,毛色漂亮,真真是龙马精神,百里挑一啊!”御马是必须要夸奖一番了,只是,这匹御马虽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绝对还是和她心目中的御马有差距的—这马,也太普通了一点儿吧?

话音刚落,那匹马打了个响鼻,崔公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憋屈。

“是百里挑一。”东羡说,“看上去和你一样生龙活虎的。”

这是夸赞吗?她泪流满面道:“能得陛下一声赞美,同御马相提并论,臣真的是受宠若惊。”

他勾唇一笑,自崔公公手中拉过马,然后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果然真“美人”就是不同,连上个马也这样让人目眩神迷。

她怔怔地看着的时候,他已经策马走向她,然后弯腰在她面前伸出手,要拉她上马。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陛下极有风度地伸在她前面的一双手,这才真的是受宠若惊了。

见她犹豫,他皱眉,口气略微有些不耐烦,他淡淡道:“上来,还要朕等多久?”

“臣……啊—”他直接掠过她的近旁,然后拉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提溜上了马,她落在马背上,惊魂未定。

他的一只手拉着缰绳,另外一只手搁在她的小腹前,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她瞬间就紧张得手心流汗,脸也火热地烧起来,最要命的是,向来伶俐的口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心跳更是如鼓。

她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里尽是他的味道。仅仅是这样寻常的动作,便令她面红耳赤。她不禁抚额叹息,当初她调戏美人的气魄去哪儿了?当初她强吻他的勇气又哪儿去了!

许久,她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着马,往前头走了一段路。他道:“朕是微服出宫的,并没有人识得朕的身份,所以爱卿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就当作是事从权急,便宜行事。在你心里,将朕当你的友,而非君,即可。”

她心里正在艰难地做着抗争。此刻,摆在她心里的问题不是君臣的问题,而是男女的问题啊!

恰在这时,背后传来崔公公疾呼“陛下”的声音,东羡勒马,崔公公气喘吁吁地追上前,那马的尾巴一抽,直直地甩在崔公公的脸上,劈头盖脸的。崔公公不顾疼痛,道:“陛下,这马,要怎么……”

“这马……”他微微一笑,“隔天再告诉越小将军,这马是曲大人借走了。”

她觉得不对劲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借马?”

他问弦歌而知雅意,“朕临出宫的时候发现,宫中马厩里皆是御马,太过显眼了一些,便以你的名义,向越小将军借了匹马,爱卿不介意吧?”

“臣……臣的名义能这么好用,真是太荣幸了。”她道。

他笑得矜持而不怀好意。撇下待在原地的崔公公,催马向前。

等下,为什么是隔天!怪道刚刚崔公公的神情那么奇怪,原来是去顺手牵马了!陛下,你真的真的是太坏了!不仅干些鸡鸣狗盗之事,还栽赃嫁祸。这让她回想起当初那个被无耻手段算计,折磨得上吐下泻的夜晚!

如此一想,倒觉得两人同骑的尴尬化解了不少,他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她的小腹上移开,她瞬间觉得呼吸通畅了,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驭着马,慢条斯理地往前行着,很快便出了曲府,步入了繁华的街市。

她道:“陛下,不需要避忌一下吗?这条街还是有比较多的官员居住的,要是被人认出,那就不好了。”

“有何不好?”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显得十分轻松,“如此一来,让他们得知卿的圣宠优渥,于爱卿的惩治贪吏一途,有利无弊不是?”

她默然噤声,皇帝陛下早晨明明在朝堂上发了大怒火,而下午却仍然可以和她和颜悦色地谈笑风生,这种功力,怕她修炼几年也不能学到一两分。

两人共马在路上骑行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如箭,几乎要将她看出个窟窿。南朝虽是好男风,但是如此招摇过市,男“男”同骑,还是让人侧目的。

她非常想把头埋在马的鬃毛中,让行人可以不注意到她,但她还是忍住了,只能够低着头,尽量让人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行走间,他贴在她的耳侧低声道:“爱卿想做佞臣,就要有足够厚的脸皮不是?不过是区区同骑,爱卿应当坦然受之。若如此羞涩,如何能当本朝第一佞臣?”

佞臣……她从未同他说过她的恢弘目标,他竟能知道?她瞪大眼睛,想转过身来看他的表情,然而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脸,他低着头,那一瞬间的温凉触感让她整个人呆住,心跳瞬间又慢了一拍—真的是太不争气了。

“爱卿,投怀送抱,慎重。”他微微眯着眼,显然很是欢愉。

“陛下,臣这只是无心之失。”她道,“您怎么知道我立志当佞臣的?”

话音刚落,已惹来他意味不明的轻笑,他低声说道:“《佞臣手册》第一条,要学会察言观色;《佞臣手册》第二条,陛下说的都是对的,都是需要拥护的……嗯,《佞臣手册》第三条,坚决不能发酒疯,露出本性,忤逆皇帝。”

他声音低沉,如珠玉声,回荡在她的耳畔,是那样深情而温柔的口吻,然而他说的,却是她记录在纸上独属于她一人的—《佞臣手册》的内容!她这才想起她前次将《佞臣手册》翻出,直接给扔在桌子上了!居然被他看到了!

隐私暴露,一瞬间羞怯欲死,整张脸发烫,手下揪着马的鬃毛,真想拿着马鬃毛捂自己一脸,真的是太丢人了!

她趴在马的身上,捂着脸,非常想要跳马下去,以头抢地啊!

他却还不放过她,“《佞臣手册》第四条是什么,嗯?”

“陛下……”她无力呻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是逗弄宠物一般,她瞬间更加浑身无力。

“曲阳春,你手册的这些条例,是吃一堑,长一条吧。”他笑意盎然道,“《佞臣手册》第四条不是坚决听从朕的命令吗?怎么朕提出让你当男宠的要求,你却吓得魂飞魄散,就像是朕要将你给吞了似的?”

她适时地表现出了面如死灰,然后咬着唇,低着头,艰难地道:“臣不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但求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并不想做个委身人下的男子。”

“男子?”那两个字在他唇舌间玩味般地吐出,他轻轻一笑,似乎摇了摇头。

庆幸的是,他接下来并没有刨根问底,这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间就催马向前,她险些被晃下了马,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陛下的龙体……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抱着他的腰,三分之一的身子都滑到了马下……

他却不肯搭一把手,任凭她挂在他的身体上。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已出了京城的城门,正往城外头行去。

待她回过神来,那骏马已经开始奔驰,没过多久,她也从攀着他,变成了被他夹在了腋下。

他骑着骏马,带着她一路飞奔到了位于郊区的军营。

进了军营的大门,他才大方慈悲将她放下了马。他随意至极地让人牵着马匹,同她走到了军营中的一处山丘之上。

那处山丘视野开阔,他们能够看到不远处有将士在执行日常的操练,乌压压的一群人。他们骑着骏马,马蹄扬起了满天飞尘。阳琮站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兵马喧哗的声音传过来,仍然让人心神震颤。

“其实委身人下也未尝不好。”他冷不防地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目光平平地看着远处,道,“朕不阻拦你当佞臣,毕竟不能保证满朝文武皆是能吏,彩衣娱帝的人,朕还是能接受一两个的。只是爱卿如此之薄的脸皮,怎么能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天下谩骂呢?”

她心里想着,陛下你别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即可。她觉得,最近她在大家眼里已经变成了卖弄“男”色的臣子了。

她道:“当男宠便不要面对那些谩骂了吗?”

他的眸色幽深清亮,带着笑意的时候,璀璨生光,光彩流转,他的声音柔了下去,“你若跟了朕,那些骂名,朕会替你承担。”

有一瞬间,她承认,这样温柔的声音让她难以抗拒,这样清亮而专注的眼神让她无法抵抗,甚至想要就此臣服。

然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她无法全心全意当自己只是个臣子,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男宠啊……首先得是男的啊!

她转开视线,嘴角一掀,道:“雌伏人下的男子,更遭人非议。若有朝一日,遭你厌弃,佞臣尚有官位保证,男宠只能被弃如敝屣,凄惨而终。”

他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然而这种笑却像是哂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目光看着远方。

“君王见弃,佞臣哪里还有官位保证?何况,在官场上,一旦触碰了别人的利益,落井下石算好的了,刻意捏造罪名构陷,针锋相对倾轧……又岂能少得了?若是罪名大了,朕想保也保不了你。你觉得当男宠朝不保夕,佞臣何尝不是?”他淡淡道,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明明是想说服她,可是她却觉得这些话他信手拈来,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她默然了,突然间有种当佞臣就是入血海刀山的感觉。当佞臣,拔尖了树敌,同所有人处得不错,又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她道:“陛下,臣要辞官,臣要归隐江湖。”

“辞官?曲阳春,你以为勾起朕的兴趣后,你还能够那么容易就全身而退吗?”他欺身靠近,目光幽沉,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感觉。如同紧紧盯着人的猛兽,偏偏动作又是那么优雅。他突然在她的脖颈间呵了一口气,她瞬间有种浑身酥麻的感觉,耳根再度发烫,蓦然地就想起那日在边关朗月下唇舌缠绵的场面……

她急忙收敛心神,身体微微向躲闪,道:“那么……陛下给臣的选择是,佞臣或者男宠?”

还有选择的余地么?他微微一笑,道:“朕给你时间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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