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看样子也才五六岁,长得讨喜又可爱,见我抬头看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衬得暮色春光也一并明媚了起来。
我弯腰将那个白色的小球捡起,想了想,起身走到他面前,倾身笑道:
“你夸姐姐漂亮,姐姐就把这个还给你。”
小男孩偏头思考了一下,我估摸着他是在对比说实话和拿回皮球哪个比较重要,也不催促,笑眯眯地直起身子等着他回答。
“其实……”他扬起脑袋,小脸上浮起两朵可爱的红晕,“姐姐确实很漂亮啊。”
我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伸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将手上的皮球递过去,语重心长地教诲:
“小孩子还是说实话比较可爱,不要为了想拿回一件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说谎,知道么?”
大概是我的神情太过严肃,他一时吓住,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突然一把抢过皮球,转身跑开,边跑还边回头冲我挥手:
“妈妈从小就教育我不说谎话的,再见,漂亮姐姐!”
“廖文珠,你到底是不够自信还是在自卑?”许久,萧纶从一旁的小径走出,双手闲适地插在口袋中,语声散漫地问。
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欠抽。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回长椅,拿起篮子挂在手上,率先往公园门口走去。
萧纶追上来,一脸讳莫如深地看着我,直到我忍无可忍地咆哮: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他轻轻一笑,抬手摸摸我的头,好像非常满意我的回答,十分欣慰地说:
“美女,饿不饿?”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很不习惯,瞪大双眼看他正常如昔的神色,突然福至心灵地偏头笑问:
“萧纶大人,你是不是刚才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这么无事献殷勤的举动,会不会太露骨了点?
他眼神轻闪了闪,笑意染上唇边,然后抬头做了个看向天边的动作,点着下巴神色严肃地说:
“太阳确实是从西边下的山,怎么这孩子还在说着胡话呢?”
我翻翻白眼,摸摸饿扁了的肚子,抬起爪子攀上他的手臂,扬高了嗓音吩咐:
“小纶子,起驾,用膳!”
会在这里遇见不想遇见的人,只能说明,我人品不是很好。
萧纶挑高眉问:
“你不觉得现在有我在,应该比较有安全感么?”
我低头想了想,直接转身准备换一家吃饭,蔡曼却在这个时候迎了上来。
“小珠,你……”她欲言又止,神色黯淡,看起来似乎生了场大病,连嗓音也是暗哑的,“你还好吗?”
纳闷地皱紧眉头,我奇怪地反问:
“我好不好,需要你来操心么?”看着她脸色愈发苍白,我冷笑着凑近,“做给谁看?嗯?蔡女士,你现在这幅样子,想做给谁看呢?”
也不知道是谁轻轻叹了口气,我听不真切,只是在蔡曼震惊的眼神下,慢慢敛起唇边的笑意,淡然而冷漠地警告:
“蔡曼,今年,是你违规了。”
没再给她做任何解释的机会,我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却并不妨碍我挺直着背脊,从来都是这样,给予那些我不想再有交集的人的,永远只有我足够坚挺的背影。
萧纶找到我时,我已经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正在舔指尖沾上的糖浆。
他撇撇唇,一脸鄙视:
“廖文珠,你真是幼稚。”
“幼稚是不分年龄的。”我扬着脑袋据理力争。
“所以,你一定在该幼稚的时候没有好好幼稚过。”他说得意味深长,我眯眼看去,正迎上他复杂的眸光,心间一颤,移开视线,站起身,将手上的竹签丢进身后的喷泉池,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在清澈的水中浮浮沉沉,一如我并不想去回忆的一些东西。
时刻在我的心里,脑海里,浮浮沉沉。
挥之不去。
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最不缺的是解释,最缺的也是解释。
萧纶一直跟在身后,好像深怕我会被人拐走似的,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严肃而认真地说:
“不要让我怀疑你,因为,目前为止,我还很想继续相信你。”
早春的午后傍晚是让人犯困的,明净长空,红云拥堵在天边,夕阳残留的光线仍晃得有些刺眼。
还能感受到几丝风吹过耳际的舒凉,一如这个人温润清醇的嗓音:
“廖文珠,”他笑着,眼角微微吊起,泄露出几分妖娆几分缱绻,“你的敏感真是该死的可怕。”
和他对视一眼,我兀地长舒一口气,没心没肺地嘻嘻一笑:
“这叫做深沉,只有像我这样知性又高雅的姑娘才会这般深沉有内涵。”
他没再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头也没回:“我送你回家。”
我愣了愣,不是滋味地快步追上去,心下却暗暗下决定,等到将雷鸿哲拐进碗里来,这个人,我一定要离他越远越好。
这条街是以小吃闻名的,一路走过去,油炸的肉串、香干、土豆片、鱿鱼、香肠在锅里滋滋作响,棉花糖像是天边的云朵从机器里慢慢吐出成型,街边摆着的馄饨、炸酱面等摊子,正发出诱人的香味……
吞吞口水,正准备唤住萧纶,他却已经突然大阔步地向我走来,低声说:
“左前方九点钟位置,你的新任务。”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处摆在巷口的米粉店,看起来生意很好,萧纶指的是那对正在相互喂食的腻歪男女。
有点无辜地看着他,我问:
“萧纶大人,我们这样子会不会遭天打雷劈?”
他默了一默,很严肃地点头:
“会。”
走到那对情侣面前时,我相信自己一定将表情调得非常到位,以至于那个女生一下子就做出一副戒备森严的架势。
我没多看她,只是含情脉脉地看向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哥,凄惨一笑:
“我知道,我在你心中一直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只是……我们的孩子才刚刚满三个月啊,你怎么忍心……让我们孤儿寡母这样留宿街头,而你这个堂堂大男人却和……”我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盈盈生动,却仍是轻叹着气,终于将目光投向拿着调羹神色震惊的姑娘,“我……祝你们幸福。”
然后转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碗米粉。
身后沉寂两秒,不出意外地传来一声哭号:
“你这个王八蛋!”
“你……你听我解释……”
“你居然还结巴!你!我们玩完了!”掀桌声砸碗声以及老板的劝架声,此起彼伏。
此时路边的街灯也亮了起来,天边有几颗早起的星子在隐隐闪烁,人来车往,嘈杂乱耳。
我抬眼看见萧纶站在人群中,修长的身形,眉眼温润,眼角却有几分邪气妖娆,薄唇轻轻一弯便是一个好看的笑弧。见我顺利完成任务,他冲我招招手,像是在唤回一只流浪的小狗。
心,一下子就沉静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唯独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可以取得预想的结果罢了。
和萧纶边走边看准情侣车下手,间或吃点小吃解解馋,时间竟然也是忽晃而逝,等到终于被武晖催命连环call提醒,我才想起老爹快要到家了,所以赶紧和他分道扬镳,招了辆车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远远地便看见廖家堡一如既往格外骚包夺目的朱红色大铁门,正俏生生地立在明亮的路灯下,虽然很不想苟同老爹那诡异的审美,但是今天一整天这样奔波忙活下来,在看到这扇看了十几年的门时,心里却很温暖。
车子不敢太靠近,便让司机在一处围墙边停下,付了钱,低头看了看手机,发现还来得及,就干脆踱着步,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没走几步,突然从墙壁上方传来刺耳的警铃声!吓得不知从哪儿来这里找夜宵的一只黑猫倏地竖起全身的毛发,刷地从我前面奔了过去!
见鬼!之前萧纶那厮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见响得那么欢脱?
我瞪大双眼怨念地看着那只猫跑得不见踪影,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个警报器都坏了这么些天了!你们都是吃屎长大的啊!怎么还不修好!”
嘴角跟着淡定地抽了抽,武晖啊,廖家堡上下一直都是同吃一个厨房出来的饭菜好吧……
武晖看来还想继续训斥,为了防止他再次说出牵连甚广的人身侮辱,我急忙热情地振臂高呼:
“晖爷晚上好啊!”
他这才看见我,拿眼神横了我一眼,又冲着身边的几人低语了几句,大步走来在我面前停下,垂下眼来,语气不善地冷哼:
“舍得回来了?”
我立即端出一张虚心接受教导的笑脸,他皱皱眉,无力地软下姿态来,却说出一道晴天霹雳:
“老爷今晚提前回来了。”
走在阔长的大道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大厅里灯火通明,那庞大而华丽的装饰下,我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台阶上,渐渐缩短,终于还是在最后一个台阶停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武晖注意到我没有跟上去,也停下来转身看我:
“怎么了?”
“武晖,”我半抬着头,眼神却越过他,看向虚掩的内门,“我是不是很任性?”
老爹很忙,忙到这么些年来,我极少在一个月内可以见到他一面,却在最近一直因为我的事情而逗留在堡内,我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或者说,从被抛弃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不会是一个正常成长的孩子。
“你不是任性,”头顶被人轻柔地抚摸着,武晖向来分贝不低的公鸭嗓第一次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来:
“你是傻。”
然而,事情似乎有些走位了……
端茶,端的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揉肩,使的是最佳的按摩力度,点烟,点的是最霸气的进口旱烟……
可是老爹还是在我谄媚的奉迎下,硬生生地下了死命令:
“没得商量,明天,去相亲。”
我僵直在沙发边,迎着武晖戏谑的眼神,瞬间无语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