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辛夷却摇头：“不用，我在这里陪你。林晚需要安静，我们去隔壁的小会议室。”
她领着林晚来到数据中心隔壁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这里原本是设备间，后来改造成了应急值班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台电脑。
曹辛夷关上门，房间陷入隔绝了服务器噪音的安静。
“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协助吗？”她问。
林晚已经在一台电脑前坐下，开始登录系统：“暂时不用。不过……可以再给我一杯咖啡吗？”
曹辛夷笑了：“马上。”
她离开房间，五分钟后端着一杯新的浓缩咖啡回来。林晚已经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打开了几十个网页和文档窗口。
曹辛夷没有打扰她，而是在另一台电脑前坐下，开始处理纽约那边传来的文件。小房间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鼠标点击声，两个女人各自沉浸在工作中，互不干扰却又彼此支撑。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从黎明转为清晨，又逐渐明亮。
上午九点十七分，林晚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
“完成了。”
曹辛夷立刻凑过来。屏幕上是一份四十七页的报告，标题是《荆棘科技2019-2023数据安全事件系统性分析》。
报告从技术角度详细分析了二十七起公开的安全事件，指出了这些事件背后共同的技术短板、管理漏洞和价值观问题。更关键的是，林晚在其中发现了五起事件之间存在隐秘的关联——都是同一个技术团队犯下的同类错误，而这个团队的核心成员，现在正在负责荆棘科技最新推出的“安全云”产品。
“这意味着……”曹辛夷迅速抓住重点。
“意味着他们的新产品建立在有缺陷的技术基因上。”林晚调出一段代码对比，“你看这里，三年前导致他们一次大规模数据泄露的缓存溢出漏洞，修复方案其实是治标不治本。而在新产品的底层代码中，我找到了同样的设计模式——只是换了个表现形式。”
“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九十。”林晚指向几个技术论坛的讨论截图，“已经有独立安全研究员发现了类似问题，但还没有形成系统性曝光。我们如果现在发布这份报告，并附上技术细节，会在专业圈层引发地震。”
曹辛夷思考片刻：“还不够。专业圈层的关注度有限，我们需要让普通投资者也能看懂。”
“我做了摘要版本和可视化图表。”林晚打开另一个文件，“用通俗语言解释技术问题，重点突出这些安全问题对用户隐私和投资者利益的实际影响。”
曹辛夷快速浏览着，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完美。九里香的公关团队可以在此基础上，制作成多媒体素材，在今天下午的全球投资者电话会议前发布。”
她看向林晚，郑重地说：“谢谢你。这份报告可能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林晚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曹辛夷，“其实，我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用我对他们的了解，来为我们的团队做点什么。这三年，我欠大家的太多了。”
“你不欠任何人。”曹辛夷声音温和却坚定，“林晚，你早就用行动偿还了一切。现在的你，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战友。”
战友。这个词让林晚心头一颤。
“曹辛夷。”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她的全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接受我？三年前，是我差点毁了公司，也差点毁了龙胆草。”
曹辛夷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繁忙起来的街道，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最初确实很难。”她诚实地说，“我气过你，恨过你，觉得你背叛了所有人的信任。但后来，我看到你在发布会上的反戈一击，看到你交出的那些证据，看到你为了救家人而承受的一切……我开始明白，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她转过身，直视林晚的眼睛：“我们每个人都在挣扎。有人为利益，有人为理想，有人为生存，有人为责任。你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开始，但你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回头，选择了赎罪。这需要比一开始就做对选择更大的勇气。”
“而且，”曹辛夷笑了笑，“这三年，我看着你一点点重建自己。从数据安全审计员，到项目组成员，再到现在的安全顾问。你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珍惜这第二次机会。这样的人，值得被尊重，也值得被信任。”
林晚感到眼眶发热。她低下头，不想让曹辛夷看到自己的失态。
“还有，”曹辛夷的声音更轻了些，“我爱龙胆草。而我爱的那个人，是一个愿意给人第二次机会，愿意相信救赎可能的人。如果我不能理解他的这个选择，那我就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房间里安静下来。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隐约传来，数据中心服务器的低沉嗡鸣如同背景音。
“你们很配。”林晚最终说，抬起头，露出真诚的微笑，“真的。”
曹辛夷也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理解，也有女人之间独特的默契。
“好了，煽情时间结束。”她拍拍手，恢复干练的语气，“报告我马上传给九里香。你现在需要休息，至少睡三个小时。”
“可是系统监控……”
“姚厚朴在，我也在。”曹辛夷不容置疑地说，“休息室有床，去睡一会儿。下午还有硬仗要打。”
林晚确实感到了极度的疲惫——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的。连续四天的高强度工作，加上刚才那份报告耗费的心力，让她几乎到了极限。
她没有再坚持，起身走向隔壁的休息室。
躺在床上时，她听到曹辛夷在外面的说话声，似乎在和九里香通电话，语气果断而清晰。那声音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仿佛一道坚固的防线，守护着这个她曾试图摧毁、如今却誓死捍卫的地方。
闭上眼睛前，林晚想：这就是团队的感觉。不是单纯的同事，不是冷漠的上下级，而是在风暴来临时，可以彼此托付后背的战友。
她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
下午两点，深圳总部大会议室。
九里香站在讲台前，面对的是通过视频连线的全球十七个城市的投资者、分析师和媒体记者。会议室里坐满了龙胆科技的高管和核心员工，曹辛夷坐在第一排，林晚和姚厚朴则通过专线从数据中心接入。
“各位下午好。”九里香的声音透过同声传译系统，清晰而沉稳地传向世界各地，“在开始正式的上市前投资者沟通会之前，我们需要先澄清一些今天早上在市场上流传的不实信息。”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精心制作的多媒体材料。首先是对林晚身份问题的回应——没有回避，而是坦诚地讲述了完整的故事：商业间谍、被迫选择、反戈一击、三年救赎。配合的影像资料包括当年发布会的片段、林晚这三年参与的项目成果、以及她获得的行业认证。
“我们相信，一个人的价值不由她的过去定义，而由她的选择和行动定义。”九里香的声音充满力量，“林晚女士用三年时间证明了自己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在今天这个时代，给一个真心悔改且有能力贡献的人第二次机会，不是弱点，而是强者的自信。”
接着，屏幕切换到对龙胆草父亲早年商业行为的说明。材料展示了完整的法律文件，证明所有历史问题都已依法解决，且龙胆草本人从未参与其中。更重要的是，材料突出了龙胆草独立创业的过程，以及他建立的与父辈完全不同的商业伦理。
最后，屏幕上出现了那份报告的核心内容——《荆棘科技数据安全系统性缺陷分析》。
九里香没有直接攻击竞争对手，而是用冷静客观的语气，从技术角度分析了行业现状，指出了投资者在选择科技公司时应关注的安全指标。但在展示的数据和案例中，荆棘科技的问题一览无遗。
“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安全不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功能，而是企业生存的基石。”九里香总结道，“龙胆科技投入了公司30%的研发资源在安全领域，我们的‘五彩绫镜’项目获得了欧盟数据保护局的技术认证。我们坚信，只有把用户的隐私和信任放在首位，企业才能走得更远。”
问答环节开始。前几个问题还算温和，主要集中在业务发展和财务数据上。但很快，一个尖锐的问题被抛了出来：
“九里香女士，您刚才提到给犯过错的人第二次机会。但作为一家即将上市的公司，让前商业间谍担任关键的安全职务，是否是对投资者不负责任？”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所有目光都投向九里香。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操作了一下控制台。大屏幕上出现了林晚的视频画面——她还在数据中心，背景是闪烁的服务器指示灯。
“这个问题，我想请林晚女士本人回答。”九里香说。
屏幕上的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摄像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各位好，我是林晚，龙胆科技的数据安全顾问。”她的声音平静，“关于我的过去，刚才的展示已经说明了一切。我想补充的是：正是因为我有那段经历，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数据泄露的伤害，更明白商业间谍的手段，更了解安全防线的脆弱之处。”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三年，我参与了公司所有重要项目的安全审计，发现了127个潜在漏洞，主导设计了现在的多层防御体系。在上周的攻防演练中，我带领的蓝队成功抵御了红队模拟的37种攻击手段。今天凌晨，我们刚刚化解了一次大规模DDoS攻击。”
数据、事实、成果。她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
“至于责任问题，”林晚最后说，“我认为，一个安全专家最重要的品质不是从不犯错，而是深知错误的代价，并因此比任何人都更谨慎、更敬畏、更努力地守护信任。而我，正是这样的人。”
视频画面切换回主会议室。九里香接回话头：“补充一个数据：在过去十二个月里，龙胆科技的数据安全事件发生率为零，用户隐私投诉率同比下降68%。这些数字的背后，有林晚女士和整个安全团队的贡献。”
提问者没有再追问。
接下来的问答顺利进行。曹辛夷回答了关于国际拓展的问题，展示了与欧洲、东南亚合作伙伴的协议；姚浮萍通过视频从纽约接入，讲解了“五彩绫镜”的技术突破；龙胆草最后登场，阐述了公司的愿景和价值观。
两个小时的投资者会议结束时，市场反馈已经开始显现。龙胆科技的预发行股价不但没有下跌，反而微涨了2.3%。
“第一阶段胜利。”散会后，九里香对曹辛夷说。
“但明天才是真正的考验。”曹辛夷看向窗外，纽约现在正是凌晨两点，“上市敲钟的那一刻，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龙胆草准备好了吗？”
“他一直准备着。”曹辛夷微笑，“从三年前决定创立这家公司时，他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她的手机震动，是龙胆草发来的信息：“报告效果很好。谢谢林晚，也谢谢你。还有24小时，坚持住。”
曹辛夷回复：“我们都在。明天见。”
她收起手机，看向正在收拾设备的团队。每个人脸上都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和期待。这三年，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商业间谍危机、竞争对手打压、技术攻坚瓶颈、市场质疑声浪……而明天，这一切努力将迎来最终的检验。
“各位。”曹辛夷提高声音，“今天大家辛苦了。九里香总为大家准备了简餐，吃完后，核心团队留下做最后推演，其他人可以回去休息，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战斗。”
没有人离开。
“曹总，我们都留下。”一个年轻程序员说，“最后24小时，我们想守在这里。”
“对，我们想亲眼看到公司上市。”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孩子，我们要陪它到最后一刻。”
曹辛夷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有从创业初期就跟随的老员工，有中途加入的中坚力量，也有刚毕业不久的新鲜血液。这一刻，他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好。”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那我们就一起，守护到最后一刻。”
窗外，深圳的夜幕降临。这座科技之城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星辰落入人间。而在龙胆科技的办公楼里，灯光将一直亮到黎明，亮到纽约纳斯达克的钟声响起。
林晚从数据中心走出来，看到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人群聚集的画面。她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姚厚朴走到她身边：“不进去和大家一起？”
“我在这里就好。”林晚轻声说，“有些战场，适合远远守护。”
姚厚朴看了她一眼，没有勉强：“那我去给大家订夜宵。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林晚顿了顿，“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公司楼下那家茶餐厅的云吞面。”
“好，我给你带。”
姚厚朴离开后，林晚继续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会议室里那些熟悉的身影。她看见曹辛夷正在和白板上写写画画，九里香在和海外团队视频沟通，年轻的程序员们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不时爆发出笑声。
那是她曾经渴望融入却始终隔着一层玻璃的世界。而如今，她仍然在玻璃的这一侧，但这不再是因为排斥，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有些救赎不需要昭告天下，有些归属不需要站在聚光灯下。她守护的数据防线，就是她选择的战场；她编写的安全代码，就是她书写的誓言。
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来自母亲的信息：“晚晚，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妈妈在电视前等你。照顾好自己，我们都以你为荣。”
林晚握着手机，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空。
还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无论钟声是否响起，无论股价如何波动，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这就够了。
她转身，重新走向数据中心。那里，服务器指示灯如星河闪烁，守护着数百万用户的信任，守护着一个团队的梦想，也守护着她自己重新开始的证明。
夜晚还很长，而黎明终将到来。
（第27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