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绘画陈列馆的入口大厅挑高近二十米,大理石廊柱撑起绘有天使与云彩的拱顶壁画。
早晨九点半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木料和极淡的颜料气味。
考察团一行人在张明华的引导下穿过安检门。
老团长今天兴致很高,背着手走在最前面,不时仰头看看那些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浮雕。
几个企业家跟在后面,大多对艺术兴趣不大,但出于礼貌也装出欣赏的样子。
李毅飞走在队伍中间,脚步不疾不徐。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打领带,看起来比昨天在工厂时放松许多。
但李毅飞右手一直插在裤袋里——那是他开启手表录音功能时的习惯动作。
“李省长,这边请。”张明华回头招呼,笑容可掬,“特展厅在三楼,主要展出汉斯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
这个时期的画作很有意思,宗教主题开始向世俗生活过渡,技法上也有突破。”
一行人沿着宽阔的楼梯上楼。
楼梯转角处立着一尊圣母像,大理石雕成,面容悲悯。
李毅飞经过时多看了一眼,脚步微顿。
“这是十四世纪的作品,”张明华适时解说,“您看衣褶的处理,已经很有立体感了。”
李毅飞点点头,没说话。
他注意到圣母像基座上有一行小字汉斯文:“复制品,原作藏于柏林”。复制品。他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三楼特展厅人不多,光线调得柔和。
墙上挂着三十多幅画,尺寸都不大,画框古朴。
解说牌有汉斯和英文双语,张明华主动承担起翻译,声音不高,但清晰(虽然李毅飞听得懂汉斯语)。
老团长在一幅描绘市集场景的画前停下,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这画的是……莱茵河边的市场?”
“是的。”张明华凑近些,“您看这些商贩,有卖布的、卖陶器的、卖鱼的。
这幅画创作于1520年左右,正是欧洲商业开始繁荣的时期。
画家很注重细节,连鱼鳞的光泽都画出来了。”
“有意思。”老团长点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商业发达了,艺术也跟着发展。”
李毅飞在几步外看着另一幅画——圣乔治屠龙的宗教题材,但背景里远山近树画得极其写实,龙身上的鳞片在光线反射下几乎有金属质感。
他在心里评估着:这种对材质的精细表现,需要高超的观察力和技法。
脚步声从展厅另一头传来,不紧不慢。
李毅飞没有回头,但通过眼角余光,他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亚洲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男人手里拿着展览图册,看起来像个普通游客。
张明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哎?藤原先生?”
李毅飞这才转过身。
走过来的男人大约四十岁,身材适中,面容斯文,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
是昨天在工厂车间见过的那个“技术顾问”。
“张博士,这么巧。”藤原浩二用中文打招呼,发音标准,只是略带口音。
他转向李毅飞,微微欠身:“李省长,您好。昨天在莱茵公司匆匆一面,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了。”
李毅飞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既不热络也不冷淡:“藤原先生也来看展?”
“我对文艺复兴艺术一直很感兴趣。”藤原浩二扬了扬手里的图册,“这个特展筹备了三年,展品都是从各地博物馆借调来的珍品。李省长觉得如何?”
“很好。”李毅飞简短地回答,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圣乔治屠龙图,“技法精湛,尤其是材质的表现。”
藤原浩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点头:“确实。您知道吗?这幅画的画家曾为当时的一位公爵工作,公爵资助他游学大得利,学习了透视法和光影技巧。没有那位公爵的资助,就没有这幅画。”
话里有话。李毅飞听出来了。
张明华适时插话,语气自然得像在闲聊:“藤原先生是藤原集团对外发展部的副总,他们集团在国际投资领域很有影响力。
藤原先生之前跟我提过,对江省的投资环境很感兴趣。”
藤原浩二笑了,笑容谦和:“张博士过誉了。不过我们确实在关注华国市场。
特别是江省,这些年经济发展很快,营商环境持续优化。
我们做过一些调研,江省在高新技术、先进制造这些领域的扶持政策,很有吸引力。”
老团长听到“投资”两个字,也转过身来:“有外资愿意来江省投资,这是好事啊。毅飞同志,你跟藤原先生多聊聊。”
“是,团长。”李毅飞应道,然后对藤原浩二做了个“请”的手势,“藤原先生对我们江省这么了解,看来是做足了功课。”
两人并肩走向展厅一侧的休息区。
那里有几组沙发,中间隔着低矮的茶几。
王磊不远不近地跟着,在斜对面的另一幅画前驻足,看似在欣赏,实则保持着警戒距离。
沙发是真皮的,坐下时有轻微的吱呀声。
藤原浩二将图册放在茶几上,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江省地图——不是普通地图,而是标注了产业园区、交通枢纽、政策优惠区域的专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