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即剑!”
“此心即道!”
“青冥……听令!”
“铮——!”
一声清越无比、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开天辟地之初的剑鸣,骤然响彻了整个意识空间!这声剑鸣,不仅蕴含着叶逍然全部的灵魂力量与新生的“剑道”意志,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自身命运的宣告!
那滔天的、汹涌澎湃的黑色魔焰,在这一声喝令之下,如同被无形的法则之力束缚,骤然凝固,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顿。紧接着,轰然溃散!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之城,迅速消融、崩塌!最终,所有的黑暗与暴戾气息,收缩凝聚成一点极其深邃、不断缓慢旋转的黑暗核心,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悬浮在意识虚空之中。它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证明着青冥剑灵的存在并未消失,却不再狂暴,不再试图吞噬一切,而是呈现出一种……被约束、被“认可”、暂时蛰伏的沉寂状态。它与那青色流光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以叶逍然意志为主导的平衡。
而叶逍然的那道青色流光,在发出那声决定性的剑鸣后,光芒似乎也消耗巨大,显得有些黯淡,但它彻底占据了意识空间的主导地位。流光稳固而坚定地悬浮着,如同定海神针。流光之中,那颗残破的“心”虚影依旧存在,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却不再流血,反而在青色流光的浸润与滋养下,隐隐透出一种历经劫波、百折不挠的、内敛的黯淡光泽。它不再完美,却更加真实,更加坚韧。
成功了!
在道祖那般至高存在看来都近乎“十死无生”的、被剑魁暗中作梗人为加剧了难度的“本源之争”,竟被他以这种破碎而后立、于绝对绝望中重塑“残心”的极端方式,硬生生闯了过来!
他并未能、也无力“消灭”青冥剑灵,那是与其本源同级别的力量才能做到的事情,目前根本不现实。但他成功地压制了它,并以自身独特的、融合了极致痛苦与守护执念的意志,在这具身体里,重新确立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他与青冥剑的关系,从之前的被动承载、濒临被夺舍,转变为了一种初步的、以他为主的、奇异的“共生”!
听雪轩内。
月色不知何时已然褪去,窗棂外透入熹微的晨光,如同稀释了的淡金墨水,缓缓渲染着室内的昏暗。
张则镜一直按在叶逍然眉心的手指,指尖那缕若有若无、维持着叶逍然肉身最后一线生机与识海基础稳定的清气,缓缓收敛。他看着榻上少年那原本因极致痛苦而紧绷、微微颤抖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看着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怆,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锋芒与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叶逍然体内那原本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彻底倾覆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一种新的、更稳固的、以叶逍然自身意志为核心的平衡,正在如同植物的根系般,缓缓扎根、建立。青冥剑灵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威胁并未根除,那点黑暗核心依旧潜伏在识海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但它已被暂时“驯服”,至少在叶逍然道心不再出现同等程度的巨大破绽之前,难以再掀起颠覆性的风浪。而且,经过此次本源之争的淬炼,叶逍然的意志与剑元初步融合,对剑灵的掌控力已非往日可比。
而置于枕边的那柄古朴长剑——青冥,剑身之上那之前不断渗出、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诡异血色纹路,也悄然褪去,隐没于灰布之下。剑身那不甘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彻底停止,恢复了之前那种古朴、沉寂、毫不起眼的模样。只是,若是以灵觉细细感知,便能发现那沉寂的古拙之下,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榻上少年呼吸、心跳隐隐契合的微弱律动,仿佛一头桀骜的凶兽,暂时收敛了爪牙,承认了骑手的存在。
张则镜袖袍轻轻一挥,无声无息地撤去了布在屋外、隔绝内外声音与气息波动的无形禁制。顿时,窗外清晨的鸟鸣声、远处隐约传来的仆役清扫庭院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微风,一同涌入这间寂静了一夜的屋子。阳光恰好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几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有微尘浮动,如同金色的精灵。其中一道光柱,不偏不倚地落在叶逍然安静沉睡的脸上,将他长而密的睫毛染上了一层淡金,也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灵机与那新生的、沉稳坚韧的剑意余韵。
他走到靠窗的桌边,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提起那支看似普通的狼毫笔,在一张裁剪好的、空白的黄色符纸上,蘸饱了浓墨,随即笔走龙蛇,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玄妙的道韵。四个古拙苍劲的篆字跃然纸上:
“残心问道”
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他对叶逍然此次经历的洞察与某种期许。心虽残,道已问。破碎之后,方见真我。
写完,他将符纸轻轻放在叶逍然的枕边,与那柄青冥剑并列。随即,他的身形微微一晃,便如清晨被阳光蒸腾的雾气,又如一道淡淡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室内,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枕边那张墨迹未干的符纸,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山巅积雪的气息,证明着他方才的存在。
凌府之外,遥远的帝都街巷开始彻底苏醒,车马声、叫卖声、人语声渐渐汇聚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喧嚣。而听雪轩内,只有阳光在静默地移动,光影缓缓偏移,以及榻上少年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如同经过暴风雨洗礼后,终于回归平静的海面。
叶逍然依旧沉睡着。他太累了,神魂与意志的损耗远超肉体的极限,需要彻底的沉睡来修复和巩固。但他知道,当他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世界,体内的力量,以及脚下的道路,一切都将不同。
破碎的心境未曾完全弥合,那些惨痛的记忆依旧刻骨铭心,如同心底无法消除的烙印。但一颗名为“剑心”的种子,已然在那片被鲜血与泪水浸透的废墟之上,以最残酷的方式,悄然萌发。它不完美,甚至布满了裂痕,看上去脆弱不堪,但其内核,却蕴含着远超从前的坚韧与力量。
前路依旧漫漫,北境狄人未灭,司徒弘等仇敌犹在,而失去的蓁蓁、凌震岳、齐思钧……永难挽回。但他手中,终于真正握住了那柄名为“青冥”的剑的“柄”,而不仅仅是剑刃。他也初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哪怕残破却无比坚定的、源于守护与斩恨的——“道”。
这“残心”之路,注定遍布荆棘,但他已踏出了第一步。
————
当叶逍然的神魂从那场惨烈而艰险的“本源之争”中脱离,沉入最深沉的修复性沉睡时,他的意识并未完全归于寂灭,而是飘荡到了一片奇特的所在。
这里无天无地,无光无暗,只有无数流转的、细碎而锋锐的晶莹光点,如同宇宙初开时崩散的剑意碎片,又似万千大道显化的锋芒。在这片意识的奇景中央,一道白色的身影负手而立,与周遭的锋锐完美融合,他本身便是此地的核心与主宰。
正是剑道魁首。
叶逍然的意识虚影在此凝聚,他看向那道白衣身影,心中复杂难言。幻境平安集中那屠戮众生、剑斩蓁蓁的一幕,依旧如同鲜血淋漓的伤口,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恨吗?或许。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极致痛苦后的麻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对力量本质的冰冷认知。
剑道魁首缓缓转身,那张万年冰封般的英俊面容上,竟难得地……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缓和。甚至,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堪称“笑”的弧度。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这片意识空间中的所有锋锐光点,都为之微微一滞。
“马马虎虎。”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那般刺骨的冰寒,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璞玉后的、近乎苛刻的认可。
“于绝境碎心中,能抓住那一线不曾泯灭的执念,重凝‘残心’,初步驾驭青冥毁灭本源,而非被其吞噬……总算,未曾辜负青冥择主之眼光,也未枉费吾一番……布置。”
他并未对幻境中的残酷行为做出任何解释,于他而言,那本就是“必要之恶”,是淬炼的必经过程,无需赘言。
叶逍然沉默着,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手段酷烈、却似乎又对自己有所期待的至高存在。
剑道魁首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淡然道:“汝如今神魂损耗甚巨,肉身亦需温养。待汝修养妥当,根基稳固之后,可沿黄河南下。”
他抬手,虚指一个方向,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指向那条孕育了中土文明的浩荡长河。
“青冥剑,曾于上古之战中受损,有一丝至关重要的神意碎片,失落于黄河之畔某处。此神意关乎青冥完整,亦关乎汝未来能将其威能发挥至何等境地。此行,既为寻回神意,亦为……磨汝之剑心。”
他的目光似乎能洞穿叶逍然的灵魂,看透他心底那残破却坚韧的角落。
“多看看这座天下。人间烟火,红尘百态,山川地理,人心鬼蜮……所见所闻,皆可入剑。闭门造车,终难成大器。”
最后,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若时机恰当,可往人间最南端的‘龙腾城’一观。彼处……或有汝之缘法。”
话音落下,剑道魁首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周遭那些锋锐的光点也随之逐渐消散。
“记住,剑者,心之刃也。心为何状,剑便为何态。好自为之。”
余音袅袅,萦绕在叶逍然的心头。待到一切异象彻底消失,他的意识也彻底回归了深沉的睡眠,只是那“沿黄河南下”、“寻回神意”、“龙腾城”等字眼,如同种子般,深深埋入了他的心底。
————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
叶逍然在凌府的听雪轩内,静养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里,除了服用凌文渊寻来的各种珍贵丹药,便是以张则镜留下的那卷《上清养神录》法门,默默温养受损的神魂,巩固初步掌控的青冥剑元。
他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沉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只是那双眼睛,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静与内敛,偶尔抬眼时,眸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青芒,那是青冥剑意初步与他心神交融的迹象。
凌文渊时常来看他,并不多问,只是确认他恢复良好,便放下心来。期间,朝堂之上风波暗涌,因凌震岳陨落和司徒弘叛逃而留下的权力真空,引发了诸多争夺,但凌文渊以其突然展现的金丹巅峰修为和铁腕手段,硬生生稳住了凌家在军中和朝野的地位,无人再敢轻易招惹。他将这些纷扰都挡在了府外,为叶逍然营造了一个安静的修养环境。
期间,也断断续续有关于北方的消息传来。凌昭寒已安全抵达极北雪原深处,并找到了一处适合极寒圣体修行的秘境,开始了闭关。得知女儿安然无恙,凌文渊心中大石落地,也更加支持叶逍然南下历练的决定。
岁末年初,梁国帝都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是叶逍然在凌府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府内张灯结彩,试图驱散老家主逝去带来的阴霾,但喜庆之中,总难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感伤。年夜饭桌上,凌文渊、苏氏与叶逍然三人,气氛也算融洽,只是少了往昔的喧嚣,多了几分静默的温馨。
叶逍然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春节过后,天气并未立刻转暖,反而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中,降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这一日,清晨。
雪花如鹅毛般簌簌落下,将帝都的亭台楼阁、朱墙碧瓦都染成了一片纯净的银白。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雪落之声。
叶逍然已然收拾停当。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青色棉袍,背负着用灰布仔细包裹的青冥剑,行囊简单,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丹药,便再无长物。
凌文渊亲自送他到府门口。这位日渐威严的家主,看着眼前身形挺拔、气质沉静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他拍了拍叶逍然的肩膀,沉声道:“一路南下,多加小心。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遇事多思量,保全自身为要。”
他没有说什么“凌家是你后盾”之类的话,但眼神中的关切与支持,已然说明一切。
叶逍然躬身一礼:“凌叔教诲,逍然铭记。府中……还请凌叔多多费心。”
他知道,凌文渊要支撑起失去顶梁柱的凌家,面对朝堂内外的明枪暗箭,压力绝不比他小。
“放心。”凌文渊颔首,“昭寒那边,若有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
叶逍然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给予他短暂安宁与温暖的府邸,然后毅然转身,踏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积雪没过脚踝,发出“嘎吱”的轻响。他沿着覆盖着厚厚白雪的街道,一步一步,向着帝都之外,向着南方,向着那条传说中的黄河走去。
身影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一人南下,寻剑问心。
一人北上,苦修砺体。
在这苍茫的雪幕之下,两人背道而驰,奔赴各自未知的前路。梁国这个“剑起处”,已然成为身后渐行渐远的风景。而属于叶逍然的,更加波澜壮阔也必然充满荆棘的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