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刻露重风凉,且那处久未住人,只怕阴气……”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内侍监不敢再言,忙吩咐下去备辇。
圣驾悄无声息地行在湿滑的宫道上,仅有的几个随行太监皆屏息凝神,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至坤宁宫外,路桓命辇驾停下,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院中花木无人修剪,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唯有几株老柏,依旧苍翠挺立,雨珠从叶尖滴落,嗒嗒作响。
他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殿门。
殿内陈设一如往昔,只是蒙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在梁间悄悄结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最终落在那张凤榻之上。
锦帐早已褪色,依稀能辨出当年富丽堂皇的模样。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窈窕身影,正坐在榻边,对着他温婉浅笑。
那是他的元后,为他生下嫡子,却红颜薄命,早早撒手人寰。
“梓童……”
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空寂的殿内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那幻影倏然消散,只剩下满室空茫。
他记得她生产那日,亦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宫内宫外皆言皇子诞生乃大吉之兆,谁知不久便传出皇子体弱,未足月便夭折的消息。
他当时正值壮年,忙于前朝政务,虽则悲痛,却也未曾深究。
只是后来,隐隐约约听得些风言风语,涉及宫闱阴私,涉及湘贵妃……
他念及湘贵妃娘家势大,且又为自己育有皇子,终究是将那些疑虑压了下去。
如今想来,那孩子的眉眼,若真长大成人,该是何等模样?
路桓心中一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愧疚涌上心头。
他站立良久,直到双腿有些麻木,方才缓缓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出这废弃的宫殿。
天色又亮了些,雨已停了,东方泛起淡淡的霞光。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湿润清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尽数吐出。
“传旨,”他对着躬身侍立的内侍监吩咐道,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着宗人府与大理寺,加紧查办太庙一案,一应线索,无论涉及何人,皆需据实呈报。”
“是。”内侍监躬身应下。
圣驾起行,返回养心殿。
皇帝坐在辇上,回头望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笼罩在晨雾与往事中的坤宁宫,目光深沉难辨。
回到养心殿,虽觉倦意沉沉,却无半点睡意。
他命内侍取来近几日堆积的奏章,翻看起来。
无非是些各地钱粮、水利边防之事,他朱笔批阅,心思却难以全然凝聚。
目光掠过一份关于南方水患的奏报时,指尖一顿。
“宣湘贵妃。”路桓搁下笔,吩咐道。
不过一盏茶功夫,环佩叮咚,香风细细,湘贵妃便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身着藕荷色宫装,云鬓高挽,珠翠盈头,虽已年近四旬,保养得却极好,眉眼间风情不减。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声音柔婉。
“爱妃平身。”皇帝抬手虚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昨夜风雨大作,朕听闻你宫中有些响动,可曾惊扰安眠?”
湘贵妃起身,在皇帝下首上坐了后,抿唇一笑:“劳陛下挂心,不过是些风声雨声,臣妾睡得沉,并未听见什么。”
她眼波流转,瞥见皇帝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郁色,便柔声道。
“倒是陛下,眼底泛青,定是忧心国事,未曾安寝。龙体要紧,还需多加保重才是。”
路桓嗯了一声,状似无意道:“方才朕去了坤宁宫旧址一趟,见那里荒芜得紧,想起元敬在时,宫中是何等光景……唉,一晃竟这么多年了。”
湘贵妃闻言,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舒展开来。
“陛下又思念姐姐了。姐姐福薄,去得早,未能长久陪伴圣驾,实是憾事。”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还需节哀,保重龙体要紧。若姐姐在天有灵,见陛下如此伤怀,只怕也难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