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省值房内外激起千层浪。
值守的官员们从文牍中骇然抬头,尚未看清来骑。
那驿卒已力竭翻滚下马,被左右架起,手中那份沉甸甸、封着并州大都督府火漆印信的紧急公文。
消息如同瘟疫,先是在皇城小范围内悄然蔓延,旋即以不可遏制之势,蔓延至整个长安!
“听说了吗?并州……并州地动了!”
“何处?何时?灾情如何?”
“就在四月初七!晋祠左近荒野,地龙翻身,毁稼无数……据、据说,与月前那传言……分毫不差!”
“传言?什么传言?”
“你忘了?东宫……东宫那细犬卜卦所言啊!”
“嘶——!”
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月前,那关于“东宫细犬能抬爪算卦,预卜吉凶”的流言,与“公鸡下金蛋”、“狸猫作诗”一同,被大多数人当作荒诞不经的笑谈。
虽有那首《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猫诗挽回些许印象,但关于犬卜之事,信者寥寥。
可如今……并州急报,时间、地点、灾情,伤稼而不伤人,竟与那犬卜预言严丝合缝,无一错漏!
这已非巧合二字可以解释!
恐慌、敬畏、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狂潮,瞬间席卷了听闻此讯的每一个人。
酒肆茶坊之中,先前还在窃窃私语东宫玉盐将尽、债券兑付堪忧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震惊,以及震惊过后,更加狂热的探讨与回溯。
“我的老天爷啊!那狗……那狗真能通灵?”
“若非通灵,何以预知天灾?此乃天启!”
“是上天在警示,亦或是在……庇佑东宫?”
“我就说!太子殿下近来举止大异往常,开放东宫,纳谏如流,又能制出那等神仙般的玉盐,如今身边连一犬都有窥测天机之能……”
“这、这岂是寻常?”
流言的风向,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发生了惊天逆转。
那些关于盐量不足、信用不稳的揣测,在这“预言成真”的神异事件冲击下,瞬间消融殆尽。
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对“天命所归”的朦胧猜测,开始在所有人心底疯狂滋生。
对于笃信天人感应的古人而言,一次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天象预言,其说服力远超千言万语的辩驳与万千金银的堆砌!
两仪殿内。
李世民手握那份并州急报,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沉默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御案上的茶早已凉透,袅袅烟气散尽,只剩下冰冷的杯壁。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作为亲手打下大唐江山的马上皇帝,他信刀兵,信谋略,信人事。
对鬼神谶纬之说,向来是敬而远之。
甚至带着一丝帝王本能的排斥与掌控欲。
他自认掌控着人间的一切,便是天命,也需通过他的文治武功来彰显。
可眼下这事,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地震!
非人力所能及,非寻常星象所能精准预判。
便是太史局那些观星望气的官员,最多也只能看出某年某地或有灾异,绝无可能将时间、地点、乃至具体影响精确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高人”所能解释,这近乎于“神鬼”!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太子近期的种种变化——那诛心之论的胆大妄为,那博弈权衡的冷静理智,那债券盐策的精妙绝伦……
如今,再加上这匪夷所思的“天狗卜卦”!
这一切的背后,那个隐藏的影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仅精通人心鬼蜮、经济庶务,竟还能……窥测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