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君子(2 / 2)

卷起来是截木棍,不显山不露水的,展开是高耸山峦和繁花。

田娘子一向羞怯,好像做什么事都不大自信,林嬷嬷有意赞美,好让她的头能抬得高一些:“哎哟,娘子生得真好,老奴要脸红了。”

田岁禾的脸压得更低了。

天黑了,田岁禾坐在榻边打量着床榻。这榻很宽敞,宽得能让两三人在上头打架。只铺了软褥子,被子什么都没放,只有正中放了个软软的枕头,枕头也不是用来枕头的。

林嬷嬷叮嘱过她要放哪。

田岁禾扶了扶后腰,她的脸压得又更低了一些。

虽然周围黑灯瞎火,人来了约莫也只能看出那是一个人,眉眼五官不会看清,但她还是摸出一条绸带来遮在眼睛上,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现在好了,她把自己的视线遮得朦朦胧胧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开始有稳重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是林嬷嬷的,田岁禾双手抓住膝头布料,膝盖恨不能并得融在一块,不管怎样都掰不开。

嬷嬷说那个人样貌很像阿郎,田岁禾缚着眼睛,只能听到他走路的声音,和阿郎不一样,他步调沉稳缓慢,让她像被钝刀子割肉。

人总算走到榻边来,他站在榻边不动,田岁禾忐忑地睁开眼。透着绸布,她看到模糊高挑的男子,他太高了,站在她的面前像一座高峰。

田岁禾的心便开始疯跳。

他周正笔挺地站着,瞧着是个正派的人。也没说什么话,开始沉默解腰带,温文但很干脆利落。

紧张从田岁禾心里窜出,跟窜天猴儿似地窜上房梁,她也跟窜天猴一样弹起,双手支着往后方榻上退,直退到角落里,背都贴着墙。

“那个,能等、等一会么?”

他没说话但没有停下。

窗外林嬷嬷突然咳了咳,田岁禾想起林嬷嬷的嘱咐:“娘子就当是那人是被三少爷上了身。”

尽管田岁禾怕鬼,但也不得不这样说服自个。她重新往外挪。

“那……来吧。”

那人听了便朝她俯低身。

田岁禾手在身后撑着,人克制着没有再跑,但上身却不听话地尽可能后仰想离他再远一些。

对方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握住她的手,伸向他的脸。

田岁禾摸到了男子高挺的鼻梁,再是眉眼,那上头缚着条腰带,原来他解腰带是为了跟她一样遮住眼。

腰带可厚多了,他眼前应当已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

田岁禾突然不那么紧张了,她躺下去,像等着人服侍的贵夫人,唯独声音还有一些打颤。

“你……你看着办吧。”

宋持砚沉默了。

那日偶然生出的恶念早已被理智浇灭,宋持砚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君子,但读过的圣贤书、所持的君子之道是真切扎根心中的。

肉体凡胎有恶念是常事,不代表他就要沦为恶念的仆役。

他答应帮母亲瞒天过海,但决不会放纵杂念,打着例行公事的目的而来,那么田氏就只是他的同僚。

既是同僚,就该共同完成职责,他料想她会紧张,但没想到她紧张到一定程度竟不作为。

也好,如此就不必提醒着他,她是三弟的遗孀。宋持砚端坐榻沿,凭着灵敏的感知握住她的膝头。

清冷的气息从上方笼罩下。

田岁禾揪着衣摆,这人像她平日赶着下工一样,他没有每一件都解开,只松了靠下的遮蔽。

突然的凉意让田岁禾不适。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她回想杂七杂八的事来分散心思,想起在铺子里给人刻石碑时曾遇到个眼盲的匠人。

因为看不见,雕刻前匠人需要用手一寸寸丈量石料。

丈量好之后才能下刀雕刻。

跟上方的公子很像。

听林嬷嬷说这位公子办事利落,田岁禾觉得她今日这份例行公事一定会比在铺子里下工要早。

她想多了。

他半点准头都没有!指腹始终没寻到下刀处。他倒冷静,更仔细地丈量,不慎掐到田岁禾,她猛一颤。

“呀!”

宋持砚没料到她反应这样大,愣了愣蓦地松手,田岁禾抖了好久才从被掐的惊颤中缓了过来。

看来林嬷嬷说的没错,只能她来引路了,“那个……我来吧。”

田岁禾抖着手摸黑朝他伸去。

宋持砚起初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等她的手抓上来时才清楚。从未被人如此冒犯,又是个素来怕他的人。宋持砚目光晦暗,周身气息更冷了,他压抑着想推开她的冲动。

田氏不知在困惑什么,不解地咦了声:“怎么不大对啊?”

是她记错了?

上回阿郎可是很硬气的。

很多事不硬气点也没法办啊,田岁禾寻思着是她找错地了。

现在换她茫然地找,她像只谨慎的小兔子,在山包上摸索,但始终没能寻到可充饥的萝卜,只找到一个大土堆。兔子没了辙,十分客气地问山神:“请、请问,那个……”

然而她一紧张就容易嘴瓢,“萝卜到底在哪啊?”

宋持砚沉默了。

他平素寡言少语是因为不想多说,并不是说不出话。可每次遇到田氏,他常因匪夷所思而说不出话。

就如现在,他始终弄不明白她为何非要骑马找马?

以及那荒谬又粗俗的隐喻。

他越发无法说服自己。田岁禾明白过来兔子是寻到了种萝卜的地方,但这里的萝卜竟没长出来。

怀着怜悯以及少许的松快,她问他:“是不行么?”

*

林嬷嬷在外面等得焦心。

屋里头半点该有的动静都没有,她怕大公子不高兴便不敢进去瞧一瞧,只能贴在窗口听响。

整整两刻钟,起初她什么都没听到,过了半盏茶,娘子惊颤地叫了声,又羞又恼地说:“我来吧……”

看来没寻到诀窍。

林嬷嬷憋着呼吸再细听,后来又听到娘子说:“是不行么?那好吧……你回去等通知吧。”

再然后屋门一下推开了,林嬷嬷忙站直了,装作一个木头人。

是大公子出来了。

他衣袍整齐,那股子无情无欲的清冷劲儿非但没散,还更冷冽了。

檐下灯笼映着那张冷峻的脸。

好像不大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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