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痣(2 / 2)

中年夫妇被她吓到了:“哎,怎么哭啦,孩子、孩子……”

走到窗下的宋持砚停住,地上清冷的影子也停住,像是被她的哭声浸泡了,他的目光有软化的趋势。

然而却听到她呜咽的呼唤:“爹、娘……”

失望覆盖了其他情绪,宋持砚讥诮地笑了。被抛弃也并非她的错,但她如此心软,三言两语就忘了被抛弃的痛,属实令人失望。

人很难叫醒不愿清醒的人,宋持砚见多了好心劝说却反被记恨的人,他不想干涉,但也未立即离开。

屋内传出夫妇二人欣喜的声音,“哎,哎,好孩子!是爹娘不好,惹你难过了,你要是不想回去,咱就不回了啊。爹看方才那公子虽然冷淡了点,但待你也不错,听说你那男人是他的亲弟……”

“不是的,我想回去……”

窗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模糊,她应是捂着脸边哭边说出的。

宋持砚冷眼旁观。

他想就此离开,但田氏接下来的话让他始料未及,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哭着说:“不,他、他不好,怪我克死他弟弟,对我很凶,还爱杀人……”

宋持砚:“?”

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对夫妇大为诧异,有了更离谱的猜测:“难不成……他看你模样俊,要你跟着他?”

宋持砚:“……”

田岁禾急忙否认:“不……不是的,他没有,他、他是……”

她支支吾吾,那对夫妇自行补全整个荒唐的故事:“瞧着人怪正直,没想到竟是个禽兽!”说着男子无能哭泣,安慰了田岁禾好一通,连道她受苦了,最后无力跺脚。

“可我们普通人家,哪惹得起这样的大官?爹瞧着他应当是喜欢你,没别的坏心眼,你都死了男人,再嫁也不好嫁,要是他人不坏的话,哪怕被他偷偷养着也比当个寡妇好……”

强占亡弟遗孀?亏他们想得出来,宋持砚气笑了。

田岁禾应当也觉得荒唐,着急地解释:“说什么呢!不是那种坏!他、他很爱杀人,在镇上那会我亲眼看到他砍人脑袋!你们找我的时候应该听说过孙大吧?他惹恼了他才被杀啊。”

宋持砚总算明白她想做什么。

事涉他的名声,再不想干涉弟妇的家事也无法坐视不理。

*

田岁禾本就怕宋持砚,根本不必假装假装就能真情流露,那对夫妇面面相觑,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是在她被人接走后才“找到她”,怎么可能没打听到孙家兄弟的事?

田岁禾的邻里张婶抱怨过:“那女娃太没良心,我大外甥被人杀了,她都不帮求个情!”

他们原本以为是孙大惹怒了贵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这、这……”

那位贵公子是冷淡了些,面皮却跟神仙似的,怎么会是恶人呢,夫妇俩半信半疑。

“说完了?”

清冷无情的声音像一道寒剑,是那位杀人的贵公子折回来了!

他想是都听到了!怕田岁禾说谎,夫妇两人对着宋持砚点头哈腰,不确信地温:“贵人,这里头是不是,有些误会啊?”

宋持砚凝望向田氏哭红的杏眸,她湿漉漉的睫羽颤动,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嘴角轻扯了扯。

“嗯,她说谎。”

田岁禾愕然抬起头:“宋大人,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拆她的台?

但她造谣在先,平生就是干过那么一回坏事,自知不占理,田岁禾怂包地耷拉下脑袋。

宋持砚的拆台叫夫妇俩大大松气,拍拍胸口:“我就说嘛,大人这气度怎么可能是坏人?是误会,都是误会。大人……您看,我们能不能认回这可怜孩子啊?”

接回去倒不是主要目的,而是他们听说那大户人家曾把田岁禾送回镇上又接走,说不定是怀了身孕或是要厚待她,他们多少能沾点光,大户人家指缝里漏出的好处也够他们丰衣足食的了!

宋持砚在原来的位置就座,靠着椅背,散漫地叩了叩扶手,“可以,但有条件。”

夫妇俩忙不迭答应:“只要一家团聚,什么都好说!”

宋持砚缓缓道来:“田氏虽满口谎言,但有几点她不曾说错。其一,家母的确认为吾弟是被田氏克死,要她为吾弟吃素守寡,助亡弟超脱,若你们领走她,需偿还田氏在鄙府吃穿用度五百两白银。其二,本官杀孙石是因他污蔑朝廷命官且对本官出手,按律可斩。同样,田氏污蔑本官,亦可追究罪责,至亲同罪。”

夫妇俩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两就够麻烦的了,再来个污蔑之罪,小门小户还要不要过日子啊?这些罪倒是次要。方才这贵公子一回来,这孩子脸色都白了,他们家里人要真对她很好,她怎么会这样害怕?

这种人家他们惹不起,但又不甘心,中年男子道:“其实大人……我们不是这孩子的亲爹妈!她爹是我弟弟,孩子刚落地两口子就出事死了,给我们养着,可孩子被人掳走了。”

田岁禾立时恼了,什么掳走的!村里的老孙头跟阿翁一起捡的她,亲眼看到一对夫妻偷偷摸摸扔了她!

她想拆穿他们,但更想让他们自己退缩了撇清干系,以后就不用往来了,田岁禾没有说话。

宋持砚问二人:“所言是真?”

两人齐齐保证:“您可以派人打听!大伙都知道我弟弟留下一个女娃,我俩也是怕孩子难过,才要装作她爹妈!大人,这孩子也是可怜,您看……”

宋持砚打算他们的试探,“那不妨立字据画押,以免往后田氏攀咬二位,二位意下如何?”

他唤人取来纸笔,还请来府衙的师爷作证。一看这架势,夫妇俩才知道惹上一个不能惹的,话都撂出去已是骑虎难下,只好抖着手画押:“真的、是真的。”

字据一人一份,宋持砚把另一份交给田岁禾,冷冽声音难得温和:“拿好了。”

田岁禾忙接过。

两口子也不傻,他们还真是被这丫头骗了!还想说些什么,被宋持砚抬手打住。

“按本朝律法,私自丢弃婴孩者,若为父母,则流放千里,若为同族亲属,罚银二十两,杖责二十。”

他看向田岁禾的手,她用力捏着字据,指尖都发白。

“这字据便是证据之一,除此之外,本官也曾亲口问过田氏同乡,多人可证实此事。”

夫妇脸色煞白,他们是被他套话了!有这字据和那些罪状,他们就算饿死也不敢再想来找她!

俩人灰溜溜地被押走,闹剧结束,小郡主叉着腰大骂:“可恶!要不是阿爹不让我乱来,我非揍他们一顿!”

耗了半晌,田岁禾已经没了别的心情,也该回府了,她照例跟在宋持砚后头往回走。

宋持砚走得比平日慢。

地上的影子在沉默,田岁禾的影子比平日离得要远。

“田氏。”

他叫住她。

田岁禾从茫然中抽离,想起今日污蔑他的事,她火速鞠躬认怂:“抱歉大人……方才我是不得已,怕他们脸皮太厚,才要拿您吓唬的,我不是故意的,您能不能,别治我的罪啊?”

听起来她怕得很。

“呵。”

宋持砚今日第三次笑出声,小声勾起了凉飕飕的风,吹过她纤细的脖子,田岁禾被他凉得整个人一激灵。

“你会拿我吓唬他们,难道不正因为我看着不似好人?”

好像是这样的。

田岁禾没法狡辩,老实地认了。

白皙后颈一粒朱砂痣赫然露出,若雪上一滴落.红,宋持砚无意窥探,还是不巧窥见了。

她后颈的确有颗痣。

那对夫妇没说谎,她身上其余隐秘之处的痣也都存在。

他沉默了,田岁禾总感觉有道吓人的目光落在后颈,她没想到那么多,只是怕死地捂住脖颈。

“喂,您别看了……”

宋持砚猛地背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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