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开考的铜锣声沉闷地响彻贡院,像是敲在每个考生心上的一记重锤。
一排排号舍的门被衙役锁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云面前的桌上,摆着刚刚下发的考卷。
他展开宣纸,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经义。
题目出自一部极为冷僻的古籍注疏,问的是其中一句关于“天时与人和”的辩证。
这题出得刁钻,别说普通考生,就是穷经皓首的老儒生,也未必恰好读过。
第二题,策论。
题面很大,论“黄河下游疏浚之策”,可字里行间,却处处透着陷阱。
这事正是京城里最烫手的山芋,前不久三皇子主动请缨去办,结果劳民伤财,弄得民怨沸腾,最后不了了之。
要答好这题,要么粉饰太平,暗中吹捧三皇子;要么大胆直言,把三皇子得罪个底朝天。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路。
苏云放下考卷,拿起那支轻轻一捻就掉毛的破笔。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闭上了眼睛。
天策府的密卷,徐明静的信,陈松年的嘴脸,三皇子的杀手,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
他睁开眼,拿起那块混着沙土的墨条,在粗劣的石砚上,兑着水渍,一下一下地研磨起来。
“沙沙”的声音在狭小的号舍里格外清晰。
墨汁很快备好,他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纸上。
经义题,他引经据典,却偏偏不从那部冷僻的注疏里找答案。
他另辟蹊径,从更古老的典籍中寻根溯源,将“天时与人和”的观点,拔高到了另一个层面。
立意高远,却又字字句句都有出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策论题,他更是笔走龙蛇。
他避开了朝堂的权斗漩涡,不谈功过,不论是非。
他只谈水利,谈民生。
从堤坝的修建方法,到河道的清淤规划,再到沿岸百姓的安置补偿,一条条,一款款,写得详实又具体,仿佛他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一个在黄河边上走了几十年的老河工。
整篇文章,没有一个字提到三皇子,却又处处都在打三皇子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冤枉!我没有作弊!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个考生的哭喊声,衙役的呵斥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混成一团。
苏云的笔尖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行云流水地写下去。
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锣声敲响,他才放下笔,吹干了墨迹。
第二天的考题是诗赋和杂论。
其中一题,是评述前朝画圣的一幅《秋山行旅图》。
苏云按照规矩,先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标准的应试文章。
写完后,他看着卷面上还剩下的一点空白边缘。
他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
再次提笔时,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手腕的姿态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笔尖在纸上游走,一行瘦劲锋利、飘逸灵动的字迹,出现在了考卷的边缘。
“山势峥嵘,可见风骨。林木萧索,方识人心。”
短短十六个字,用的正是瘦金体。
写完,他将笔搁下,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
贡院深处,阅卷的“内帘”里,气氛压抑。
十几位阅公围坐在数张大桌旁,面前的考卷堆积如山。
主位上,礼部侍郎陈松年端着茶杯,脸色不太好看。
他已经暗示过相熟的几位同僚,留意一个叫“苏云”的考生,若是文章平平,便直接黜落。
可两天过去,竟没一个人找到那份让他能名正言顺丢出去的卷子。
“陈大人,您来看这一份!”
一位姓刘的老翰林,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份卷子。
“这篇文章,老夫阅卷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见地!”
几位阅公凑了过去,纷纷传阅。
“好!这篇策论,不谈虚言,直指要害!若按此法施为,黄河水患可解啊!”
“经义的破题更是精妙!跳出窠臼,自成一家!”
陈松年皱着眉,不耐烦地接了过来。
当他看到卷子上那熟悉的笔迹时,瞳孔猛地一缩。
还没等他发作,旁边一位眼尖的阅公忽然“咦”了一声。
“诸位快看!这卷子边上还有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十六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小字上。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