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破败的茅屋中,一豆如萤的油灯,将两道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苏婉晴早已将自己洗漱干净,忐忑不安地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床板上。
被褥很薄,还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但她却觉得无比心安。
只是左等右等,顾长生却迟迟没有上床的意思。
她悄悄掀开眼皮一角,望向桌案的方向。
她的夫君,依旧坐在书案前,借着昏黄的灯光,对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时而凝神沉思,时而又提笔在那纸上写下几个字。
他专注得仿佛那冰冷的书卷,比她这个新婚的妻子,要有吸引力得多。
苏婉晴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知道自己如今长得不好看,面黄肌瘦,脸上还有丑陋的斑痕。
她也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后,身份卑贱,一分嫁妆都没有。
他……是不是后悔了?
是不是嫌弃自己了?
这念头像毒草一般,在苏婉晴的心田里疯狂滋长,让她本就冰冷的手脚,愈发没有温度。
可她毕竟是曾受过一些教养的女子,知道新婚之夜,夫妻合卺,既是礼数,也是人伦。
苏婉晴紧咬着下唇,贝齿深陷,几乎要咬出血来。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
掀开薄被,赤着脚,轻手轻脚地来到顾长生身边。
地板冰冷,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
“相……相公……”
她第一次道出这个称呼。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
顾长生正沉浸在书法实力飞跃的巨大快感之中,对融会贯通之境的书法进行着最后的梳理与感悟,闻言才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他回过头,看到苏婉晴正站在自己身后,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瘦弱的轮廓,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盛满紧张与不安。
“怎么了?”
顾铭温和地问。
苏婉晴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小了。
“奴家……妾身……伺候您休息。”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垂着头,不敢去看顾铭的脸。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被灯火映照得发黄的草纸上。
然而,就是这么一瞥,却让她呆立当场。
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睁大,眼中翻涌着滔天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墨迹落于粗糙的草纸之上,笔画之间,如云烟变幻,飘渺而又厚重。
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笔,都蕴含着一种玄妙的灵动。
字里行间,更是透着一股超逸绝尘的意境风骨!
这笔法……这神韵……
苏婉晴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一段被她刻意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雕梁画栋的府邸,回到了那个满是墨香的书房。
幼时的她,扎着总角,踩着矮凳,站在宽大的桌案前,祖父手把手教导自己写字。
祖父曾为当朝清流,更是书法大家苏岑的嫡系后人。
一手书法在京中享有盛名,不知被多少权贵追捧。
“晴儿,你看这字,要有风骨,风骨便如人之脊梁,不可弯折,否则字的形意都会垮掉。”
谆谆教诲仍在耳旁。
祖父还曾夸过她。
说自己在书法上颇有天资,若是男儿身,必能在书道一途光耀门楣。
可惜后来……
祖父因太过刚直,不愿与奸臣同流合污,遭人构陷,一夜之间,高楼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