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指向地上的鬼影:“而这鬼影,则是提前用石灰水在地上画好,干后无形。符纸燃烧后的灰烬里,混有姜黄汁。灰烬飘落,与地上无形的碱水图案接触,便显出了这黑色的‘鬼影’。”
为了让众人心服口服,林晚枫决定将这最后一道“鬼影”也彻底破解。他转向王如玉,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王公子,烦请差人去府衙库房,取些粉墙用的上好生石灰来,再寻些药铺常见的姜黄粉。”
王如玉虽不明所以,但此刻对林晚枫已是言听计从,立刻命人快马去办。不多时,两样东西便已送到。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林晚枫亲自动手。他先将少量生石灰置于碗中,加水化开,制成澄清的石灰水。随后,他手持一根细木棍,蘸取石灰水,在青石地板上看似随意地画了几下,勾勒出一个线条简单、却活灵活现的乌龟图案。石灰水无色,画在地上几乎看不见痕迹。
“诸位看好,此地此刻,可有异样?”林晚枫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只看到地面有些许湿痕,并无他物。
接着,他又将姜黄粉用少量清水调成浓稠的黄色汁液,均匀地洒在一些普通的纸钱灰烬上,搅拌均匀。
“看好,这便是‘请神驱鬼’的符灰了。”林晚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手捧那捧沾染了姜黄汁的纸灰,朗声道:“太上老君亏克雷,亏克雷,biu biu biu!王八精,此时不现形,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将手中纸灰猛地撒向地上那看似空无一物的湿痕区域!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纸灰触及地面的瞬间,一个清晰无比、线条分明的黑色乌龟图案,赫然显现出来!那乌龟昂首蹬腿,栩栩如生,仿佛刚从地底钻出一般!
“显灵了!真的显形了!”
“是只王八!真的是王八精?!”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四起。
林晚枫看着地上那只“王八精”,忍俊不禁,拍了拍手,用一种既好笑又无奈的口气对众人说道:“看,我这一介凡人的‘道法’如何?随手一挥,便从这地底下,拘来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王八精’!”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目瞪口呆的百姓,这才揭晓谜底:“诸位,看明白了吗?这地上的‘王八’,乃是用石灰水所画,干后无形。而这纸灰,沾染了姜黄汁。石灰水乃碱性,姜黄遇碱则会变为红褐色乃至黑色!两者相遇,这‘鬼影’——哦不,这‘王八精’,自然就无所遁形了!李成福不过是提前用碱水画好鬼影,用硝石水画符确保其能自燃,灰烬中混入姜黄或其他遇碱变色的植物汁液,这‘黄符抓鬼’的戏法,就成了!”
他踢了踢地上那只黑色的“王八精”,调侃道:“此等小术,也只配抓抓这等货色了。”
“哈哈哈……”
“原来如此!真是太可笑了!”
“这妖道,装神弄鬼,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民众们看着地上那只滑稽的“王八精”,再回想自己先前对这“鬼影”的恐惧与敬畏,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羞惭与愤怒之情更甚。笑声是最好的净化剂,彻底驱散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最后一丝恐惧和迷信。
真相大白,民众哗然,纷纷唾弃李成福等人。王如玉和王捕头指挥手下将面如死灰的骗子们牢牢锁拿,心中对这位神秘公子充满了感激与好奇。
事毕,林晚枫并未久留,便带着典雄红薯悄然离去。
府尹书房内,檀香袅袅。金陵府尹王明远手持书卷,正沉浸在圣贤之道中。突然,下人匆匆来报,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老爷,门外有位‘陆公子’求见,说是有急事。”
“啪嗒!”
王明远手一抖,珍贵的古籍险些滑落,被他慌忙接住按在胸口。心跳如擂鼓,他面上却强作镇定,对下人挥手道:“知道了,速请...不,我亲自去迎!”
起身时,一股凉意自尾椎骨直窜而上。“这位小祖宗怎么又找上门来了?”王明远脑海中瞬间闪过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他还是个刚上任的新官,同样是个傍晚,大雨滂沱。下人通报有“陆公子”求见,他还当是哪个不知礼数的纨绔子弟,颇有些不耐。直到推开书房门,看见那个披着墨色斗篷、浑身湿透却难掩贵气的少年,以及身后铁塔般的护卫,他才惊觉这位“陆公子”的真实身份。
那一夜,六皇子为典雄的案子而来。看似一桩普通命案,最后却牵扯出整个县衙的贪腐窝案,掀翻了金陵官场半壁江山。至今他还记得,那位年轻的王爷坐在他现在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说:“王大人,既然要做官,就要做个明白官。”
王明远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次这位王爷微服前来,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风波。他深吸一口气,快步往二门走去,心里七上八下:“这次可千万别又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行至二门,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腰间玉带,确保万无一失。
一见面,王明远便要行大礼,被林晚枫抬手拦住:“府尹大人不必多礼。今日叨扰,是为万顺教之事,需私下交代几句。”
恰在此时,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如玉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连声喊道:“父亲!父亲!您可知今日街上出了一位奇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万顺教的骗术给……”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终于适应了书房内稍暗的光线,看清了端坐在主位上的那人——青衫玉带,眉眼含笑,那不正是今日在街头谈笑间连破三法的高人,又是画舫上一诗夺魁的“陆不平”吗?!
王如玉猛地刹住脚步,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手指下意识地指向林晚枫,脱口而出:“对!对!就是他!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他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人为何会端坐在父亲的主位之上?为何父亲侍立一旁,姿态竟是那般恭敬?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一僵。
“孽障!休得无礼!”王明远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呵斥,“还不快跪下!这位是六皇子殿下!”
王如玉瞬间石化,眼睛瞪得如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画舫上才华横溢的“陆不平”,今日手段通天的破法高人,竟然是当朝六皇子!想起自己当初还想找“陆不平”的麻烦,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你...您...您是...六...六...”他舌头打结,身子一软就要跪下去。
林晚枫被他这反应逗乐了,虚扶一下,笑道:“王公子不必多礼。本王微服在外,那些虚礼就免了。今日之事,王公子能明辨是非,果断出手,颇有乃父之风。”
王明远看着儿子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呵斥:“孽障!还不快谢过殿下夸赞!”
王如玉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躬身作揖,声音仍在发颤:“多...多谢殿下谬赞!臣...臣之前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在林晚枫的要求下,王明远亲自陪同他来到府衙大牢。
昏暗的牢房内,李成福蜷缩在角落,神色灰败,以为必死无疑。
林晚枫屏退左右,只留王府尹、王如玉、红薯和典雄在场。
“李成福,”林晚枫开口道,“这些戏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李成福抬起头,看到是揭穿他的那位年轻贵人,苦涩地点点头:“是……是小人自己琢磨的。小人……小人原本是个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偶然发现了这些门道……”
林晚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王明远等人说道:“你们看,他能无师自通,懂得利用硝石易燃、石膏蓄水、酸碱变色、盐矾隔热之理,虽不知其深层奥妙,却能凭经验摸索出应用之法。此等心思之巧,动手之能,岂是寻常匠人可比?”
王明远迟疑道:“殿下,此等人心思诡谲,恐非正道……”
林晚枫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成福身上:“何为正道?何为左道?火药出自炼丹方士之手,如今却是军中利器;指南针源于风水堪舆,如今指引舟船航向。术无正邪,唯人所用。”
他看向李成福,语气变得严肃而充满诱惑力:“李成福,尔等以此术行骗,按律当惩。但本王念你是个人才,只是明珠暗投。可愿洗心革面,跟随本王?本王给你一个平台,让你这些‘机巧’之术,不再用于蛊惑人心,而是去探索万物之理,去研制利于国计民生的新物。”
你可曾想过,”林晚枫的声音带着引导,“那遇热即燃的硝石,若与其他之物精心配比,能否制成开山裂石、威力无穷的火药?那看似平凡的炭石,若经反复烧炼,能否得到更耐烧、更炽热的焦炭,用以冶炼出强度远超凡铁的精钢?”
李成福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是待罪之身,以为难逃一劫,没想到竟峰回路转,而且这位贵人似乎比他更懂他那些“门道”的价值!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栅栏前,涕泪横流,连连磕头,声音哽咽:“愿意!小人愿意!王爷慧眼识珠,恩同再造!小人李成福发誓,此生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林晚枫吩咐王明远:“此案按律处置,首恶惩戒,胁从教育。李成福及其核心弟子,本王带走了。对外便称……已流放边陲。”
离开府衙时,已是黄昏。夕阳给金陵城披上一层柔和的金纱。马车行驶在渐沉的暮色里,车厢内,惊魂甫定的红薯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后怕:“殿下……您以后万万不能再像今日这样,亲身去蹈那火海了……”她回想起那灼热的炭火,声音微颤,“您走上去时,奴婢的心都停跳了……”
林晚枫见她眼圈泛红,是真被吓着了,心中微软,伸手将她轻轻揽到身侧,温声安抚道:“好了,莫怕,本王这不是好好的?今日之事特殊,往后定会多加思量,不再让你如此担忧。”
前面架车的典雄,将车厢内细微的对话听在耳中,那向来严肃的唇边不禁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