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眼角余光一扫,心底一声冷笑:正主来了。
许冠阳一身崭新的从五品院判官服,手里提着个金丝楠木的药箱,正站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那一脸的“悲天悯人”看起来比庙里的菩萨还慈悲。
“王爷,陈大人毕竟年轻气盛,从江湖野路子出身,下药激进些、想走捷径博名声也是有的。”许冠阳走上前来,看似是在劝架,每一句话却都在往火上浇油,“咱们正经医家常说‘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齿科,讲究个‘养’字。陈大人之前那种用粗盐暴力搓脓的法子,虽然看着见效快,那是透支了牙床的根本元气。依下官多年的经验看,这怕是……药力太猛,如今遭到‘反噬’,毒发攻心了啊。”
他转头看向陈越,眼底那抹幸灾乐祸简直掩饰不住:“陈大人,下官早就劝过你,太医院的规矩都是老祖宗用人命试出来的,不可乱改。你偏要在那小院子里搞什么新奇玩意儿。您这手艺虽巧,但这用药的分寸,看来还是得多练练啊。赵王爷的金体,岂是你那些阿猫阿狗的试验品?”
好一张利嘴!把“下毒”说成是“反噬”,把“陷害”说成是“经验不足”,既坐实了陈越的“庸医”罪名,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带踩了一脚陈越的出身。
“反噬?激进?”陈越终于挣脱了赵王的束缚,理了理被拽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官帽,冷笑道,“许大人来得倒是比曹操还快。怎么,王爷府这边的马才刚跑出去,您就已经带着诊断书,像是预知了结果一样等在门口了?”
他没理会许冠阳骤然僵硬了一瞬的神色,径直走向还喘着粗气的赵王爷,眼神瞬间切换成专业的医生模式:“王爷,得罪了。”
他从药箱里掏出两根干净的棉棒,示意旁边的侍从掌灯。
“张嘴。”
赵王爷这会儿也是疼得没辙了,哼了一声,还是配合地张开了嘴。
一股浓烈且诡异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不是单纯的口臭,而是一种混合了花雕酒的酸气、肉类腐败的腥臭,以及最底层那股……像是强酸灼烧过的焦糊味。
陈越戴上鹿皮手套,凑近光源,屏住呼吸细细观察。
患处的牙龈哪里是什么“反噬”发炎,那根本就是坏死!牙龈边缘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灰白色假膜,那是组织被化学药剂强行脱水、腐蚀后的特征。轻轻一碰,下面露出鲜红糜烂的肉面,触目惊心。
最关键的是,在牙齿与牙龈的交界沟里,还残留着极少量的、未被冲刷干净的深褐色颗粒沉淀。
八成是蚀骨草!
作为中西医结合的专家,陈越前世为了研究古代毒物与药理,专门啃过几本冷门的毒经。这玩意儿在现代化学里,主要成分其实就是某种强腐蚀性的生物碱,古代又叫“烂龈散”或者“剔骨香”。
想到这里,陈越马上就心里有数了。这不是他的医疗事故,这是一起谋杀未遂!
他直起腰,摘下手套,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桌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青花瓷漱口罐上。
“许大人刚才说,我是药力太猛导致的反噬?”陈越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大厅里掷地有声。
“那是自然!”许冠阳梗着脖子,眼神有些飘忽,“红肿热痛,腐肉增生,这不是药毒是什么?”
“我看未必。”陈越冷笑一声,径直走向那个盐罐,“王爷,您今早用的,就是这里面的盐吧?”
“都在那儿呢!本王一早疼醒了,以为是昨晚酒喝多了没漱干净,特意让人多加了双倍的盐量,狠狠漱了两遍!结果这最后一遍还没吐出来,人就差点没过去!”赵王爷指着那个罐子,一脸的心有余悸。
陈越拿起盐罐,打开盖子,闻了闻。表面上看,那是上好的青盐,洁白无瑕。但陈越没有被表象迷惑。他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银质小药匙,轻轻拨开上层的盐,一直挖到最底下,然后舀出了底部的一小勺。
他拿来一张宣纸,将这一小勺盐倒在纸上,摊平。
在穿透窗棂的阳光照射下,那些看似洁白的晶体中间,极其隐蔽地夹杂着一些极细微的、带着幽暗哑光的灰褐色粉末颗粒。若不仔细看,只当是杂质。
“来人,取一碗滚开的热水来!再取一小块猪瘦肉,或者王爷厨房里的生牛肉也行!”陈越吩咐道。
王府的下人动作极快,片刻东西备齐。
众目睽睽之下,陈越将那一小勺带有“杂质”的盐,缓缓倒入滚水中。
“呲啦……”
原本平静的水面,竟然在盐粒入水的一瞬间,发出了类似油滴入水的微响,紧接着,一股极淡的、带着微酸的青烟袅袅升起。
许冠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抖了一下。
陈越用镊子夹起那块生肉,放入这“盐水”之中。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红润的肉块,在接触到水的瞬间,表层竟然迅速发白、皱缩,就像是被看不见的虫子在疯狂啃噬。不过几息的功夫,肉块的边缘就已经呈现出那种和赵王爷牙龈上一模一样的灰白色腐烂状。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碗水里偶尔冒出的气泡声。
赵王爷看着那块肉,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恐,又从惊恐变成了暴怒,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仿佛那水正在腐蚀他的脑袋。
“蚀骨草,又名‘剔骨香’。”陈越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产自南疆,性极烈。研磨成粉混入水中,遇热则发,专腐烂软肉,若是长期使用,能把人的牙龈全部烂光,直到露出白骨,牙齿自行脱落。这种毒,哪怕是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也能让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猛地转过身,一步步逼向已经退到柱子边的许冠阳,目光锐利如剑:“许大人,您刚才口口声声说这是‘疗法激进’?这哪里是激进,这是有人想要给王爷上一道‘剔骨疗毒’的酷刑啊!不知道这种连太医院毒经里都列为禁药的东西,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王爷的早起漱口罐最底下去的?莫非这蚀骨草也知道‘物极必反’,自己长腿跑进去了?”
“还是说……”陈越声音陡然拔高,“这根本就是有人想要借着王爷的手,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