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大年还没过完,但这月亮湾的年味儿,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汽油味给冲淡了不少。
一大早,村口那条刚被许亚青清理出来的土路上,就扬起了一溜烟尘。
一辆在那年头罕见的军绿色吉普车,吭哧吭哧地开了进来。
“滴——滴——!”
那喇叭声按得那叫一个急,那叫一个响,把村口几只正在雪堆里刨食的狗吓得夹着尾巴嗷嗷乱叫,四散奔逃。
车直接开到了村委会的大门口。
车门一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只擦得锃亮的黑皮鞋,紧接着,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下来。
这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白白净净的,跟村里这帮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爷们儿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他手里夹着个真皮公文包,左胸口袋里还别着两支钢笔,一看就是个有墨水的文化人。
这就是***。
他站在车边,也没急着进去,而是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那低矮的土房和满地的积雪。
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嫌弃,就像是城里的大少爷掉进了猪圈里似的。
村里的几个干部早就接到了通知,都在门口候着呢。
虽然心里头未必服气,可毕竟是上面派下来的钦差大臣,面子工程还是得做。
“哎呀,是赵主任吧?我是村里的会计老刘,这大冷天的,您辛苦,快进屋,屋里烧了炉子!”老刘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瞥了他一眼,也没伸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架子端得足足的。
“嗯,条件是艰苦了点,不过既然组织派我来,那就是要来改变这种落后面貌的。”
他一张嘴,就是满口的官腔,听得老刘一愣一愣的。
进了村委会那间不算宽敞的会议室,***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
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也不喝老刘倒来的大叶茶,而是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自带的水。
“同志们呐,”
***敲了敲桌子,那声音透着股威严,“我这次来,不是来享福的,是带着县里、镇上领导的重托来的!”咱
“们月亮湾,穷了这么多年,为啥?就是因为思想落后!就是因为没有规矩!”
“我听说,最近村里搞了个什么冬捕?闹得挺欢实?”
底下的几个村干部互相看了一眼,老刘赔着笑说:“是,是王强那后生带着大伙儿干的,收成不错,大伙儿都分了鱼,这年过得也肥实。”
“哼,收成不错?”
***冷笑一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头闪过一道寒光,“无组织,无纪律!几千米的大网,说下就下?”
“那是国家的资源,是集体的财产!经过审批了吗?有科学规划吗?这是典型的乱来!是小农意识的泛滥!”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把几个村干部都给砸懵了。
这鱼都吃到肚子里了,还能吐出来不成?
“从今天起,村里的一切事务,都得按规矩来!那些个土办法、土皇上,在我这儿,行不通!”
***在那儿唾沫横飞地讲了一个多钟头,满嘴的新名词,什么宏观调控,什么科学发展,把一帮人听得云里雾里,哈欠连天。
可有一点大伙儿都听明白了:这新来的主任,跟那王强,不对付!他这是要拿王强开刀立威呢!
开完会,***也没问王强住哪,也没说要去见见这个名人,就像根本没这个人似的。
他让司机把行李搬到了村委会后头那间专门给他腾出来的瓦房里,嫌弃地让人把被褥换了三遍,这才算是安顿下来。
……
当天晚上,镇公所里。
镇长张大海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那张脸上写满了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