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该死啊!”
殿内的宫人内侍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了一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天幕上刘据的每一句轻语,都比当年高祖斩白蛇的那把赤霄剑还要锋利。
它们无视了帝王的威严、未央宫的高墙,直接扎进了刘彻那颗早已苍老又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的据儿啊!”
刘彻踉跄了两步,身形摇晃,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这一声悲鸣,不像是威加海内的汉武大帝,更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寡老人:
“我的儿!”
“父皇从没想过要害了你啊,从来没想过啊......”
“陛下.......”有胆大的宦官想要上前搀扶。
“滚!都给朕滚!”
“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殿门轰然关闭。
所有的光亮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几盏摇曳的宫灯,将那个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
强装的淡定终于绷不住神经。刘彻膝盖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珠帘晃动,冕旒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勒得他头皮发麻。
他赢了。
他发动了巫蛊之祸,他终于得偿所愿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这偌大的皇宫,这万里的江山,终于安静了,终于没人分权了!
“啊啊啊!!朕不甘啊!!”
凌驾于这片土地上五十多年的至尊崩溃的捂着脸,手指深深陷入面皮中,哭得像一个孩童般脆弱。
他的脑子很乱,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个声音在里面尖叫、厮杀。他想要摒弃掉那些杂乱的思绪,他想躺在地上静一静。
可刘据那一声声低吟,就像是附骨之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回忆,也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袭来。
脑海里的画面开始倒转。
那是元朔年间,椒房殿里,熏香袅袅。
小小的刘据穿着红色的肚兜,在光洁的地板上欢笑奔跑。
“父皇!父皇!”
稚嫩的童音像是最清脆的铃铛。他和卫子夫并肩坐在一旁,那个温婉的女子正剥着一颗葡萄,笑着递到他嘴边。
殿外的内侍欢天喜地地跑进来,高声禀告漠北的大捷。
那时候,卫青还在,去病还在,子夫还在,据儿……也还在。
那是元狩年间,上林苑的猎场,秋草连天。
他骑在汗血宝马上,意气风发,“据儿,跟你表兄学学,好男儿就该扬威马上!来,让你表兄教教你怎么策马,怎么拉弓!”
少年刘据有些吃力地拉开那张强弓,虽然摇摇晃晃,但眼神清亮,满是对父亲的崇拜。
霍去病在一旁大笑着,上前手把手教导表弟怎么拉弓弯月。
那是元封年间。
据儿长大了,身量拔高,眉眼里的风采越来越像他了。
监国理政,宽厚仁爱,朝野上下无不称颂。
可是,据儿再见到他这个父皇,脸上却没有了那种毫无保留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恭敬,是疏离,是“儿臣参见陛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卫青死后?
是从李广利得势?
还是从那个所谓的“尧母门”开始?
汉武帝紧闭着双眼,呈大字仰躺在地砖上,胸膛剧烈起伏。脑海的回忆也逐渐模糊、清晰。
当回忆的潮水退去,所有的温情都化作了泡沫。
他终于看见了征和年间的太子刘据,在甘泉宫的大门前,他停下了脚步。回头深深的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失望。随后毅然扭头冲进了光里。
“不......”
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任凭着甘泉宫王座上的皇帝,怎么伸手呐喊,怎么撕心裂肺,都无法挽回那道决裂的身影。
只有那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又无比真实的落在了征和二年秋天的宫殿里。
“父皇,错了。”
一道清泪默默的从皇帝的眼眶滑过,顺着苍老的脸颊滚落。
“啪嗒。”
泪水滴落地毯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这,也是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