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买家峻的车停在实验中学门口时,晨雾正从操场的草坪上缓缓升起,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座校园。他解开安全带,从后视镜里看着陈雨——女孩抱着书包坐在后座,羊角辫上系着崭新的红头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上的兔子挂件。
“叔叔,”她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周正叔叔说要来开家长会的。”
买家峻的心猛地一紧。他想起周正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想起他最后那句未说完的“小心你……”。他转过身,从储物盒里拿出一个铁质饭盒,递过去:“今天我陪你吃午饭,吃完我送你去教室。”
陈雨接过饭盒,指尖触到盒身雕刻的牡丹花纹——和陈国栋遗物里那块手帕的图案一模一样。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叔叔,这个饭盒是新的吗?”
“旧的。”买家峻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爸爸……以前用过。”
他没说这是从陈国栋办公室保险柜里找到的,更没说打开保险柜的密码,是陈雨的生日。
校门口的电子钟跳到七点二十分,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走进校门。买家峻推开车门,帮陈雨背上书包。书包带有些沉,里面装着崭新的课本和一只保温杯——杯子里是买家峻今早熬的红枣粥,陈雨以前在孤儿院时最爱喝。
“进去吧。”他轻声说,“放学我来接你。”
陈雨点点头,刚要转身,又停下脚步:“叔叔,你会不会……也像爸爸和周正叔叔一样,突然不见了?”
买家峻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晨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不会。”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中山装的口袋里,“我的口袋里有颗子弹,是周正留下的。他说,只要带着它,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其实口袋里只有一枚生锈的警徽,和一张陈国栋的遗照。
陈雨似乎相信了,她踮起脚尖,在买家峻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那我进去了。”
买家峻看着她蹦跳着跑进校门,马尾辫在风里一甩一甩的,像只欢快的小鸟。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他才直起身,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周正的座位上,还放着半包没吃完的花生牛轧糖——是买家峻去年生日时,陈雨偷偷塞给周正的。
“买书记。”司机小张递来一杯热豆浆,“李组长刚来电,说档案室发现了新线索。”
买家峻接过豆浆,杯壁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像周正最后一次握住他手腕时的温度:“什么线索?”
“陈国栋的档案里,夹着一张1993年的现场照片。”小张的声音压得很低,“第一个遇害女学生的尸体旁,有块印着牡丹花的手帕——和您给陈雨的饭盒,是同一个图案。”
买家峻的手指猛地收紧,豆浆溅在手套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陈国栋坠楼前夜,在云顶阁顶层说的话:“小峻,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但你太天真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
“去市委档案室。”买家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另外,通知李维民,我要见他。”
轿车缓缓汇入车流,后视镜里,实验中学的铁门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中。
#### 二
市委档案室的霉味里,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墨香。
买家峻戴着白手套,翻开发黄的案卷。1993年的现场照片上,女学生的尸体倒在小巷里,右手紧紧攥着块牡丹花纹手帕,血迹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半边图案。
“技术科比对过了。”李维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手帕的布料,和陈国栋办公室找到的那块,是同一批次的。这种牡丹花纹,在九十年代初的国营商店卖过两年,后来就停产了。”
买家峻的指尖抚过照片上女学生的脸。她很年轻,大概十七八岁,眼睛闭着,嘴角还带着一丝没擦净的血痕。他想起陈雨昨天晚上画的画——画里周正站在他和陈雨身边,三个人手牵着手,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
“陈国栋和这个女孩,是什么关系?”买家峻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没有关系。”李维民翻开另一页档案,“女孩叫林晓萍,是纺织厂的夜班工人,家住在城东的棚户区。案发时,她刚满十七岁。”
他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但我们在陈国栋的遗物里,发现了这个。”
是一张泛黄的汇款单,收款人是林晓萍的母亲,汇款人署名“周正”。日期是1993年10月——林晓萍遇害后的第三个月。
买家峻的瞳孔骤然收缩:“周正?”
“不是我们的周正。”李维民的声音很轻,“是另一个人。1993年,陈国栋手下有个叫周正的刑警,负责林晓萍案的外围调查。但案发两个月后,他突然申请调离,后来下海经商,再也没回过警队。”
买家峻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陈国栋办公室的合影里,站在最角落的那个年轻警察,眉眼和周正有七分相似。
“他现在在哪?”买家峻问。
“死了。”李维民翻开另一页档案,“1995年,他在南方的一场车祸里丧生。车里发现了大量现金和毒品,警方定性为贩毒团伙内斗。”
买家峻的手指紧紧攥着汇款单,纸张边缘割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周正死前的话:“买书记……小心……你……”
原来,他想说的是“小心周正”。
“陈国栋为什么要汇款给林晓萍的母亲?”买家峻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道。”李维民摇摇头,“但我们查了林晓萍的母亲,她三年前就搬离了棚户区,现在住在城西的养老院。要不要……”
“我去。”买家峻打断他,合上案卷,“另外,查一下1995年那场车祸的详细报告,我要知道司机的姓名和背景。”
他站起身,摘掉手套。手套的指尖沾着一点档案室的霉灰,像一滴干涸的血。
李维民看着他:“买书记,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买家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雨前的土腥味。他想起陈国栋坠楼前夜,递给他那支烟时说的话:“小峻,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原来,他不是在夸他。
他是在说:你和我一样,都被困在同一个局里。
“李组长,”买家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帮我查一个人——‘夜莺’。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身份,所有的联系方式,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
李维民的脸色变了:“买书记,你……”
“去做。”买家峻转身,看着他的眼睛,“用你自己的人,不要惊动纪委。”
李维民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明白。”
买家峻走出档案室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雨。他没有打伞,任由雨点打在脸上,像一颗颗冰冷的泪。
小张举着伞追上来:“买书记,车在那边。”
买家峻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路边的黑色轿车。他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车座上,周正的花生牛轧糖掉在地上,糖纸被雨水浸湿,粘在地毯上。
“去城西养老院。”买家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小张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买书记,陈雨小姐那边……”
“你去接她放学。”买家峻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告诉她,我有任务,晚上可能回不去。”
“是。”
轿车缓缓驶出市委大院,雨点打在车窗上,像无数只小手在抓挠。买家峻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生锈的警徽,警徽上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是周正的。
他想起周正第一次跟他去矿井时,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周正刚从医院出来,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却坚持要跟着他下去。
“买书记,”周正的声音从记忆里传来,带着一丝少年的倔强,“我这条命是您救的,以后我就是您的影子,您去哪,我去哪。”
后来,他真的成了他的影子。
直到,他死在那个血色的清晨。
轿车拐过一个街角,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着,像一把切割时间的刀。买家峻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街景——梧桐树的叶子被雨水打落,铺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张张泛黄的照片。
他突然想起陈国栋的遗书里,有一句话被划掉了:“小峻,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别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云顶之事,我一人承担。但你要记住,黑暗的尽头,未必不是光明。雨雨……拜托了。另外,小心‘夜莺’。”
被划掉的,是“另外,小心‘夜莺’”。
可为什么,又在SD卡里,留下了同样的警告?
轿车停在养老院门口时,雨下得更大了。买家峻推开车门,撑开伞,走向那栋灰白色的建筑。养老院的铁门上挂着一把旧锁,锁上生满了铁锈。
他按了按门铃,等了很久,才有一个护工模样的女人走过来:“你找谁?”
“我找林晓萍的母亲。”买家峻说,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我是市公安局的。”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林婆婆……她上周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