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真的有鬼?
她有些害怕地回头,没曾想竟看见正前方有一穿着白裳的身影杵立在墙角下,萧瑟夜风下有些飘飘荡荡的。
雪聆想也没想,面露大骇地叫了声:“鬼啊……”
雪聆恨不得将手中的梆子丢过去,但奈何梆子丢了她又赔不起,只能抱在怀中扭头就跑。
也不知那鬼到底是不是真鬼,有没有在后面追她,后背一阵阵冷风促使她不敢停下,铆足劲儿闷头往前跑。
雪聆一路跑,毫无所知正前方不紧不慢地驶着一辆马车,如阴曹地府里出来的阎王轿,轿子的周围还配着几位高头大马的阴兵,个个腰间佩剑,目色凌厉。
雪聆就是如此被吓得跌跌撞撞地惊了马车。
马声嘶鸣,蹄儿乱踏,一阵慌乱下,马车中的人险被晃了出来。
珠帘轻纱内伸出一双被黑皮手衣裹住的长指蓦然搭在轿沿,长帘被晃开,雪聆好似隐约看见里面之人的面容如清月挥洒,转眸与她对视的点漆眸似清冷不可触的墨砚滚珠,黑得摄魂。
雪聆没读过书,不会用词,第一反应便是贵得天赋异禀,白得如无暇美玉未经浊物沾染。
她被青年的出色的面容所吸引,尚未回过神脖颈上便架上一把冒着寒气的冰凉长剑。
面前持剑的侍卫乃白日她遇上的那人,腰间配着北定侯府的腰牌,金灿灿地晃在她的眼皮上。
雪聆极快地回过神,连忙起身想对着他狠狠地磕了几个头,但还没起身就被铁剑架脖,像是拖曳死狗般拽上前,被迫压着肩膀,体态卑微地伏在地上。
“老实交代是何人派你来的?”
问话的却不是轿中的贵人,而是驱轿的侍卫。
雪聆跪伏在地上,颤巍巍抖着嗓子:“倴城官府的衙役派来打更的打更人,小的第一日上任,无意冒犯贵人,请您……”
求饶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休要多言,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雪聆不敢再言,消瘦的肩膀轻颤着。
那人似看了眼主子,随后再问:“你方说你是倴城官府的衙役派来的,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
雪聆想到她的名字还挂在官府,但显然并不实宜此刻场景,便双手呈起怀中护着的梆子与铜锣,那是她现在的命根子:“贵人请看,这便是小的打更所用之物。”
她的话音甫一落,头顶忽响起轻缓淡雅从喉咙震颤出的惑音,连着寒夜的冷气仿佛也被往上一顶,顶得她耳蜗发麻。
“打更?拿来我看看。”
“是。”侍从上前接过她呈来的物,仔细将上面的擦了又擦,确定没有污秽后再用干净的白帕裹好呈给主子看。
周围仿佛凝滞了,雪聆不敢抬头,不知轿中的贵人是在打量什么。
隔了许久她听见嘭的一声,似乎是梆子断了,铜锣也被掰歪,被人随意地丢在她的面前。
“真是更夫。”轿中贵人语气平淡,吩咐道:“暮山,你领她去衙役看看,是否有她的名字。”
“是。”叫暮山的侍卫从马车前下来,拽起地上的雪聆。
雪聆不敢有怨言,只在临走之前,两眼空空地盯着地上被损坏的铜锣和梆子。
她赚钱的活计没了,或许还会因此得罪权贵而丧命。
马车深夜在街上诡异驶过,正朝着城门而去。
雪聆被暮山拉去了衙门,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知府大人。
知府大半夜急色匆匆地起来,连官服都没来得急穿好,亲自从架上找到挂有雪聆的名字的木牌,跪在地上递过去。
她确实是更夫,是无意撞上了世子的轿子。
暮山凝眉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女子,见她面色惨白,身形消瘦得似一张纸,转眼对知府道:“既是误会,那便就过去了,主子也未曾责怪她。”
“是是是,下官谨记世子之言。”知府听出他话中之意,忙不迭地垂头称明白。
雪聆也伏在地上感恩厚待:“多谢世子的大恩大德。”
姿态极度卑微,而她心中并无对北定侯世子的感激,反倒都是怨气。
若非他大半夜莫名驶在街道上,她又怎会撞上去?
按理说他们无故折断她的梆子和铜锣,还害她丢了活干,应赔给她钱,何故要她一人承担后果?
她真的真的很厌恶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若有朝一日落在她的手上……
雪聆学做坊间做戏人,嘴角扯出阴狠的笑,本就阴森不好相于的冷淡脸,显出几分恶毒来。
因头埋得深,谁也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神情。
暮山将牌子丢在雪聆的面前,正欲讲话,门外忽然闯入浑身是血的人:“暮统领,世子遇害了。”
世子遇害。几个大字砸在知府的耳中,哪还跪在住,急忙起身。
暮山闻言也是脸色大变,抬步朝门外走,刚走几步,忽然转头对知府道:“不必叫人,今夜之事不可外传。”
知府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称是。
暮山路过时见雪聆还跪伏在地上,便让她起身离去,再次厉声要她今夜之事不可外传。
看样子是要隐瞒北定侯世子遇险之事,雪聆称是。
暮山吩咐知府带人与他一起去寻人,谁也顾不上雪聆。
待雪聆再次从衙门出来时已是子时,她不仅没有赚到钱,还差点丢了命。
小白也没救了。
倒不是因为没钱,是她刚从衙门出来在归家的路上看见了偷跑出来,死在路边,狗尸都硬了的小白。
小白是被撞死的,就在城门口,头被轮子碾压扁了,而不久前路过的那辆马车,是北定候的马车。
黑夜冷得她发抖,抱着小白僵硬的尸体像是游魂般头重脚轻地归家。
她住在落魄的城南郊外的,这里的人几乎都搬去了靠近主街的繁华处,只有几户零散的落魄穷人没办法还倚种田为生。
雪聆的住所瞧着倒是大,但因年岁久而失修,其实只有大门结实,里面早就破烂得被补了又拆。
以前还有小白守在门口,不会有人惦念她这清贫的院子。
今夜她回来,却发现门锁是松的。
雪聆盯着虚掩的门,以为白日出门得急,忘记了锁门。
实在因为这房子一贫如洗,便是贼来了都得唾弃而离,这些年从未遭过贼,故她并未想到会有人来。
当她推开院门发现院中躺着一人,被吓得抱住小白往后一退。
雪聆下意识想要去报官,但刚迈出一步忽然停下。
她转过头看着一动不动躺在破烂院中的那道身影,那人身上的白袍干净似一捧雪,头上的金冠在月下如金辉晃着她的眼睛。
他似乎昏迷着。
雪聆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收回迈出的脚,盯着院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
靠近后才发现地上的是个男人,长发敷面,看不清面容,应该是遇上坏事,身上的白袍染血。
雪聆蹲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放下小白,先攀开他身上染血的衣裳,然后再将他敷面的长发抚开。
待看清他的面容,雪聆捂住惊讶的唇,狭而恹的眸子睁得微圆。
是他!
前不久她打更时还卑微地跪伏在他的轿前,求他饶过她无意地冒犯,害怕能否活过明日。
而此刻,青年不似之前见时裹得很多,连手也带着黑皮手套,在路上逃难时因为不方便可能随手脱下丢了,所以他衣襟凌乱,黑皮手套也只剩下一只,露出的肌肤惨白得似常年不曾见过光的白骨,白得病态。
没了衣物的包裹,她这等距离恰好能闻见他身上的清香。
雪聆忍不住俯身,跪伏在他的身边,缓缓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中。
好香……
像是静夜中散发勾人的清香昙花。
雪聆痴迷地抱住他的脖颈,鼻尖顶在他颈侧露出的白肌上情不自禁地蹭着,随着越蹭越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她整个人都陷在诱人的清香中,没察觉怀中青年浓长的眼睫似动了下,只觉得他从肌肤中渗出的香越发浓了。
月光落在两人的身上,雪聆疯狂埋在他的身上呼吸,宛如女鬼依附在男人身上疯狂在吸□□气。
雪聆有些停不下来,直到快窒息才恍惚地半乜着被水雾打湿的眼皮,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小白。
小白雪白的毛发与她怀中这面容清绝无害的青年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身上很香,香得她那瞬间好似忘记了痛苦。
她转头看着之前那如远山之雪的男人,此刻倒在她破烂的院子中,长发乌黑,肌肤白皙如琼玉生辉,浑身散发着勾人的清香,似上天给她这些年清贫的馈赠。
黑夜从她心口翻涌出一道阴暗的念头。
都是因为他,她才丢失了一份刚得到收入可观的活儿,现在小白也死了。
而现在没人知道他被她救了,只会认为他是遇害被掳走了。
不如,将他藏起来。
藏在下雨都会漏水的卧房中。
就像是养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