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依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阿贝给老太太请安。”
“嗯,免礼。”周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触手只觉得指腹有些粗糙,是常年做针线留下的痕迹,但手指纤长,骨节匀称,“那幅《水乡晨雾》就是你绣的?真是灵秀逼人,我看着就想起年轻时在江南住过的那段日子。”
“老太太过奖了。”阿贝微微低头。
周老太太又问了问她家乡何处,学绣几年等闲话,阿贝都一一恭敬作答,言辞朴实,不卑不亢。
周文瑾在一旁看着,见祖母对阿贝印象颇佳,心中也自欢喜。他适时开口道:“祖母,您不是想让阿贝姑娘帮您绣个枕顶和一副抹额吗?不如现在就把料子和花样拿出来让阿贝姑娘看看?”
“对对,瞧我这记性。”周老太太笑着吩咐丫鬟去取东西。
很快,丫鬟捧来了几块上好的软缎和一副已经有些年头的、颜色泛黄的花样图。图样是传统的“福寿连绵”,但线条勾勒极为繁复精细,对绣工要求极高。
“这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一副花样,后来请的几个绣娘都绣不出那份神韵。”周老太太抚摸着图样,有些感慨,“阿贝姑娘,你看看,可能绣?”
阿贝接过图样,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摸了摸那软缎的质地,心中已然有数。这花样确实复杂,尤其是一些过渡和细节处理,但她自幼跟着养母学苏绣,后来又自己琢磨,对各种针法的运用颇有心得。
“回老太太,可以试试。只是这花样繁复,需要些时日。”阿贝抬起头,眼神认真。
“无妨,无妨,你慢慢绣,务必要精细。”周老太太见她如此沉稳自信,更是满意。
事情就此定下。周老太太让人在颐年堂的厢房给阿贝收拾了一间静室,专供她做绣活,一应饮食起居皆有丫鬟照料。这待遇,远比在绣坊做学徒要好得多。
阿贝安顿下来后,便心无旁骛地投入了工作。她深知这是难得的机会,不仅酬金丰厚,若能得周老太太欢心,或许日后在沪上也能多一条路。她将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穿针引线,一丝不苟。
周文瑾时常会来颐年堂给祖母请安,每次都会在阿贝的静室外驻足片刻,隔着窗棂看她专注刺绣的侧影。少女低垂的脖颈弧度优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安宁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周文瑾心中那份朦胧的好感,愈发清晰起来。
他有时会寻些由头与她说话,或是带来几本有趣的闲书,或是介绍些沪上的风土人情。阿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礼貌而疏离。她感激周文瑾的善意,但也清楚地知道彼此身份的云泥之别,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然而,这一切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却成了绝佳的机会。
赵府,书房。
赵福正向赵坤汇报着周府那边的进展。
“……那丫头如今住在周府颐年堂,深得周老太太喜欢,周家少爷对她似乎也颇有好感,时常前去探望。”
赵坤眯着眼,手里盘着核桃:“很好。让周家那小子再加把劲,最好能让他对这丫头情根深种。有周家这层关系,齐啸云就算想查,也得掂量掂量。”
“老爷英明。另外……我们是否要安排一下,让莫家那个丫头,‘偶然’得知阿贝住在周府的消息?”赵福试探着问。
赵坤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火候还没到。让她们姐妹都再煎熬些时日,等她们对彼此的好奇和渴望积累到顶点,我们再给她们搭个桥,那场面才好看。现在嘛……先让齐啸云那边忙活去吧。”
正如赵坤所料,齐啸云这边确实遇到了阻力。
他派去江南调查莫老憨收养阿贝细节的人回报,时隔多年,当年码头附近的人早已换了好几茬,几乎找不到目击者。而莫老憨本人重伤卧床,神志时好时坏,根本无法问话。线索似乎断在了江南。
而沪上这边,阿贝进入周府后,行动范围基本局限于深宅内院,齐家的人很难接触到她。周家虽与齐家素有生意往来,但关系算不上多密切,齐啸云也不好贸然上门要人。
“少爷,周家那边口风很紧,只说阿贝姑娘是请去给老太太做绣活的,其他的一概不知。”阿忠低声汇报。
齐啸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马,眉头紧锁。周家在这个时候介入,是巧合,还是……他也被那只幕后黑手算计了进去?
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网的中心,就是那对命运多舛的姐妹。他绝不能让莹莹和阿贝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阿忠,”齐啸云转过身,眼神锐利,“暂时停止对阿贝的直接调查,以免打草惊蛇。把重点放在赵坤身上,查他最近的所有动向,尤其是资金往来和人员调动。我不信他能做得天衣无缝!”
“是,少爷!”
齐啸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辛夷?是我,啸云。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
电话那頭,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曹辛夷,沪上曹家的大小姐,也是齐啸云少数可以信任的朋友之一,她家与周家是远亲,或许能从中斡旋。
沪上的局势,因为阿贝进入周府而变得更加微妙复杂。姐妹二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重山。齐啸云在明处积极营救调查,赵坤在暗处步步为营。而风暴眼中的阿贝和莹莹,一个在深宅中为生计默默穿针引线,一个在陋室里为真相忧思辗转。
命运的丝线,在各方势力的拉扯下,愈发绷紧,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彻底断裂,或将所有人拖入深渊,或……迎来破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