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女孩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坚毅。莫老憨和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疼和无奈。
“好。”莫老憨最终点头,“等天晴了,我们就去镇上。”
接下来的几天,阿贝照常帮家里干活,但心思却全在那个铁匣子上。晚上睡觉时,她把匣子藏在枕头下,好几次梦见照片上那个叫莫隆的男人,还有那两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孩。
其中一个,应该是她的姐姐吧?她还活着吗?现在在哪里?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辗转难眠。
三天后,天终于放晴。
莫老憨带着阿贝,走了十里路来到镇上。刘先生是镇上的私塾先生,是个落第秀才,学问不错,人也厚道。
听完莫老憨的叙述,刘先生神色凝重地接过铁匣子。他仔细翻阅那些文件,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莫老哥,”良久,刘先生才开口,“这东西……你们是从哪找到的?”
“江底的沉船里。”莫老憨实话实说。
刘先生深吸一口气:“这些文件,是货船的货运单和往来信件。从内容看,这艘船三年前从沪上出发,运送一批贵重货物到江南。但船在途中沉没,货主莫隆认为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破坏。”
他指着其中一封信:“这封信是莫隆写给一个朋友的,说他在沪上得罪了权贵,对方可能要对他下手。他提前把一部分家产转移出来,想送到江南保存,没想到船还是出事了。”
阿贝听得心都揪紧了:“那……那船上的人呢?”
“货运单上写着,船上除了船工,还有莫隆的一个心腹管家,姓周。”刘先生翻到另一页,“但沉船事故的报告里说,全船十二人,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阿贝心上。如果船上真有莫家的人,那岂不是……
“刘先生,”莫老憨问,“这莫隆,后来怎么样了?”
“我知道这个人。”刘先生叹了口气,“三年前沪上的一桩大案,莫隆被指控通敌叛国,家产抄没,人下了大狱。据说他的妻子带着一个女儿逃走了,另一个女儿失踪。这案子当时闹得很大,但很快就没了声息,像是被人压下去了。”
他看向阿贝,眼神复杂:“孩子,如果这照片上的女孩真是你,那你可能就是莫隆失踪的小女儿。”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确切的判断,阿贝还是愣住了。她真的是沪上莫家的女儿?那个被抄家、被诬陷的莫隆,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那我姐姐呢?”她急切地问,“照片上另一个女孩,她现在在哪?”
刘先生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指着照片背面的一行小字,“这里写着:‘隆与爱女贝贝、莹莹摄于宅中花园,民国九年春’。贝贝、莹莹,应该是这两个孩子的名字。”
贝贝。
阿贝摸向怀里的玉佩。养父母说,捡到她时,她怀里就揣着这半块玉,玉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贝”字。所以他们给她取名“阿贝”。
原来,“贝”不是随便起的,是她的本名。
“刘先生,”莫老憨诚恳地说,“这件事,请您暂时保密。阿贝还小,我们得从长计议。”
“我明白。”刘先生点头,“这些东西,你们先收好。如果将来真要翻案,这些都是证据。不过……”他顿了顿,“莫老哥,对方能在沪上扳倒莫隆这样的富商,势力绝对不小。你们要小心。”
从刘先生家出来,阿贝一路沉默。莫老憨也没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女儿的手。
回到渔村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把江面染成金色,波光粼粼,美得像一幅画。
“阿贝,”莫老憨在村口停下,“爹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记住,不管你是谁家的孩子,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娘和我,永远是你的爹娘。”
阿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扑进养父怀里:“爹,我知道。你们永远是我的爹娘。”
但她心里清楚,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阿贝坐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怀里揣着那半块玉佩,手里拿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父亲笑容温和,两个女孩天真烂漫。那时的莫家,一定是幸福美满的吧?
然后一切都毁了。
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父亲蒙冤入狱,母亲和姐姐不知去向,自己流落渔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叫赵坤的人,现在应该在沪上风光无限吧?
阿贝握紧了拳头。十岁的女孩,心中第一次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太小,太弱,离沪上太远。
“爹,”她对着照片轻声说,“如果你真是我爹,如果你真是被冤枉的……你等着。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去沪上,查明真相,替你申冤。”
江风吹过,芦苇丛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誓言。
而在千里之外的沪上,莹莹刚写完作业,正借着油灯的光,读齐啸云送给她的《史记》。读到“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时,她忽然觉得心口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放下书,走到窗边。弄堂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失踪的姐姐贝贝。
三年了,姐姐,你还活着吗?如果活着,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
两颗半玉,两个女孩,在这个夜晚,同时想起了彼此。
命运的线,正在悄悄收紧。
【第一百九十三章完,字数:5990】
【下章预告:莹莹在学校成绩突出,获得奖学金;齐啸云带她参加沪上文人沙龙,莹莹的才情初露锋芒。而江南的阿贝开始偷偷学识字,她要从那些文件中,找出为父申冤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