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狭窄得令人窒息。
玄霄几乎是侧着身,将陆尘和自己硬生生挤进去的。尖锐的金属边缘和断裂的混凝土碎块刮擦着他的后背和手臂,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他顾不得这些,只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陆尘尽可能护在身前,同时用肩膀和膝盖顶开那些松动的障碍物,向下,再向下。
身后,守墓者沉重的脚步声在实验室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某种扫描的嗡鸣声,冰冷而高效。玄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想象出那金属头颅上幽蓝的目芒扫过实验室每一寸角落,最终锁定这条被落石半掩的缝隙。
没有追击的脚步声立刻传来。但玄霄知道,这绝不意味着安全。守墓者的“清除协议”逻辑严密,它们或许在评估这条缝隙的通行可能,或许在调取此区域的建筑结构图,或许……正在准备某种更彻底的清除手段。
他不敢停歇,哪怕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哪怕经脉中传来的灼痛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向下倾斜的坡度越来越陡,缝隙也时宽时窄,有时需要他几乎匍匐爬行。陆尘的身体软绵绵地搭在他肩上,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眉心那焦黑的伤口处,被剑意灵力暂时覆盖形成的“隔绝外壳”下,淡蓝色的光丝依旧在顽强地、有节奏地悸动着,像一颗微弱但执拗的指南针,坚定不移地指向下方更深邃的黑暗。
玄霄只能信任这指向。能量流向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陆尘印记的共鸣,还有这缝隙本身的存在——这一切都指向遗迹更深层,一个连“归档协议”动态图谱都未曾标注的区域。那里是能源核心?控制中枢?还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实验场或坟场?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留在地面,只有死路一条。
“咔啦……”
头顶上方传来岩石被暴力掀开的沉闷声响。守墓者开始清理入口了。它们的效率高得可怕。
玄霄咬紧牙关,速度又快了几分。缝隙前方出现了一个转折,坡度稍缓,但空间更加低矮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金属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板烧焦后又冷却多年的味道。这里的灵气惰性化程度似乎比上层走廊更甚,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活跃的灵气波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滞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空”。
这感觉并不好。对于依赖灵气运转功法、疗伤续命的修士而言,这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窒息。但玄霄此刻反而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如果这里连灵气都被“抽干”或“压制”到如此程度,那么“守墓者”那些显然依赖某种能量体系运作的协议单位,是否也会受到限制?
他不敢肯定,但这至少是一个可能。
又向下爬行了约莫数十丈,缝隙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但并非什么宽敞的大厅,而是一个……巨大的、倾斜向下的金属管道内部。
管道的直径超过三丈,内壁光滑,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银灰色,上面布满了整齐排列的、早已熄灭的照明凹槽和一些不明用途的接口与纹路。管道并非水平,而是以一个大约三十度的角度,深深插入下方无边的黑暗之中。管壁有些地方有明显的破损和撕裂痕迹,露出后面粗糙的岩层和扭曲的金属骨架,仿佛曾遭受过巨大的内部压力或外部冲击。
玄霄扛着陆尘,小心翼翼地滑入管道。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和细小的金属碎屑,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管道内的空气更加沉滞,那股烧焦的金属味也更浓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缝隙入口,那里已经被黑暗吞没,看不清任何动静。但灵觉中那股冰冷的锁定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守墓者可能已经进入了缝隙,也可能正在寻找其他路径。一刻钟的时限肯定已经过了,临时通行权限失效,“清除协议”将重新获得他们的精确坐标——如果它们还能准确定位的话。
暂时安全,但绝非长久之计。
玄霄将陆尘轻轻放在相对平整的管壁边,自己则背靠冰冷的金属,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灵力近乎枯竭的虚脱感阵阵袭来。他强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干瘪的玉瓶,倒出最后两粒疗伤丹药,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则捏开陆尘的嘴,用最后一点灵力化开,助其咽下。丹药入口,陆尘灰败的脸色似乎没有半分好转,但眉心那挣扎的淡蓝光丝,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丝——或许是丹药的微弱灵气起了点作用,又或许是这深层环境本身的影响。
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那个红点和陆尘印记共同指向的最终目标。
玄霄休息了不到十息,便强迫自己站起来。他先检查了一下陆尘的状态,确认其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暂时稳定后,开始观察这个巨大的管道。
管道内没有任何光源,只有他指尖凝聚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灵力清光,勉强照亮周围几步的范围。他沿着管壁慢慢向前(向下)走去,同时将神识尽可能向外延伸。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仿佛陷入粘稠的胶水,只能探查到周围不到三丈的范围,而且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模糊不清。
管壁上那些纹路和接口,风格与上层实验室所见类似,但似乎更加古老和……基础。有些接口的形制他从未见过,而有些纹路则让他联想到最原始的灵气导引符文,却又似是而非,掺杂了许多难以理解的几何结构。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管壁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损缺口,边缘呈撕裂状,像是被什么巨力从内部炸开。缺口后面,并非岩层,而是另一个更加庞大的空间。
玄霄谨慎地靠近缺口,将灵力清光稍微增强,照向里面。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腔室”。
它并非规则的几何形状,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但内壁却覆盖着厚厚的、层层叠叠的金属结构。这些金属结构并非平整的墙壁,而是由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缆线(如果那些扭曲的、疑似能量导体的东西可以称之为缆线)、巨大的齿轮状构件、以及各种无法辨认的机械装置残骸,以一种极其混乱而又似乎遵循着某种内在逻辑的方式,交织、缠绕、堆叠在一起,填满了整个空洞的绝大部分空间。
许多管道和装置已经严重锈蚀、断裂,从高处垂落下来,像怪物的触须。一些地方还在极其缓慢地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的不明液体,在下方积成了小小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浅洼。整个腔室弥漫着一种极度压抑、破败、却又蕴含着某种庞大而未散尽的“力量感”的氛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腔室的中央。
那里,从空洞的穹顶(如果那扭曲的金属天顶可以称之为穹顶)垂下了数十根粗大无比的、暗金色的“锁链”。这些锁链并非实体金属,更像是某种高度凝聚的、固化了的能量流,表面流淌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晕。它们并非垂直垂下,而是以一种扭曲的、仿佛被巨力拉扯过的姿态,向下延伸,最终汇聚、缠绕在腔室底部中央的一个“东西”上。
由于距离和光线,玄霄看不清那“东西”的具体形态。它被暗金色锁链层层包裹,只露出一些不规则的凸起和棱角,整体轮廓庞大,像一座小山,又像一颗被强行束缚在此地的、金属与岩石构成的畸形心脏。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且带着淡淡“悲怆”与“不甘”的气息,正从那被锁链缠绕的核心处隐隐散发出来。
这气息……玄霄瞳孔微缩。它并非灵气,也非魔气,更非他所知的任何能量形式。它更像是一种……“信息”的沉淀,一种强烈“意志”的残留,经过漫长时光的磨蚀后,化作了实质性的环境压力。
而陆尘眉心那淡蓝色的光丝,在此刻跳动得更加剧烈了。它们不再仅仅指向下方,而是明确地、带着某种渴望或共鸣般地,指向腔室中央那被锁链束缚的庞大存在。
能量流向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难道就是这里?
玄霄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再次看向那被锁链缠绕的核心,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他指尖的灵力清光无意中扫过附近一根垂落的、锈蚀的金属管道。
管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沉积物。但在清光照耀下,沉积物的某些部分,隐约显露出了一些……刻痕。
玄霄走近几步,小心地拂去一部分沉积物。
刻痕显露出来。那不是天机阁常用的符文,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文字。那是一些极其简单,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与疯狂的……划痕。
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杂乱无章,布满了这一小片管壁。有些划痕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些扭曲的、像是人脸,又像是某种抽象符号的图案。而在这些划痕的最下方,有几个相对清晰、用力极深的刻痕,组成了一个他勉强能辨认的、此界古语的词汇——
【囚笼】。
不是“仓库”,不是“能源”,不是“控制中枢”。
是【囚笼】。
一股寒意顺着玄霄的脊椎爬升。他猛地抬头,再次环视这个由无数机械残骸和能量锁链构成的巨大腔室。那些扭曲的管道,断裂的齿轮,垂落的缆线,滴落的粘液……此刻在他眼中,似乎都带上了不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