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翰原本略显放松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坐直了些。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又迅速移开,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神色的变化。
南舟的讲述依旧流畅,仿佛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论坛记录照。她快速翻过,进入结尾,总结工作室的核心竞争力与对西锣鼓巷项目的一些核心问题。
“我的分享暂时到这里。请问各位老师,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梁文翰放下茶杯,脸上之前的疏离已经消失无踪,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
“非常精彩,南舟老师。没想到你们对老城更新、尤其是胡同空间改造,有这么深入的研究和实践。案例虽然不多,但个个扎实,理念也很前沿。”
他身体前倾,开始详细介绍西锣鼓巷腹地的基础情况、改造难点以及本次概念设计的需求。
会议结束时,梁文翰主动起身,隔着长桌向南舟伸出手,笑容热情:“期待你们的竞标方案。有任何需要补充的资料,随时联系我的助理。”
南舟与他握手,微笑道谢。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自然地问道:“对了梁总,冒昧问一句,贵公司是在哪个平台看到我们工作室信息的?我们目前在抖音和小红书都有运营,主要是我的助理闪闪在负责。”她侧身,向闪闪示意了一下。
闪闪得体的颔首,和他打招呼。
梁文翰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半秒,随即打了个哈哈:“哦,这个……是有人推荐的。我看了你们的作品,也觉得很对口。”
南舟心中了然,不再追问。
离开那栋四合院,走到巷口,南舟忽然停下脚步,微微蹙眉。刚刚走廊里一闪而过的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怎么了,舟舟姐?”闪闪问。
“没事,好像看到个熟人。”南舟摇摇头,“可能是看错了。闪闪,你先回去,我……好像有东西落下了,回去看看。”
她让闪闪先走,自己则转身,重新走向那座院子。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假装寻找公共卫生间,绕到了建筑侧面的走廊附近。
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两个男人正在低声交谈。
其中一个,是刚刚还热情握别的梁文翰。
而另一个背对着她的挺拔身影,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即使只看背影,南舟也绝不会认错——
陆信。
梁文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疑惑和些许不满:“……这就是你推荐的室内设计师?为了让她进这个名单,你不惜让渡个人利益?”
陆信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有什么问题吗?她的专业能力,尤其是对老建筑改造的理解,我认为很适合这个项目。”
“当着师兄的面,还不肯说实话,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可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梁文翰语气严厉了一些。
陆信沉吟,捏了捏眉心,硬着头皮说道:“前女友,我……辜负了她。”
“你的前女友……专业能力先不说,她认识我们老板,大BOSS。”梁文翰竖起了纳姆指,语气有些复杂,“今天她PPT里放的那张论坛照片,程总跟她同框。她跟程总到底什么关系?你事先不知道吗?”
短暂的沉默。
陆信想到了那次论坛,她和程征分明很熟稔,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南舟啊南舟,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分别三年,我好像错过了许多。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他顿了顿,才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师兄,咱们校友一场,我当然希望你好,在集团站稳脚跟,那样我跟着也飞黄腾达不是?”
走廊拐角另一侧,南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
不是程征。
是陆信。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荒谬、屈辱和无奈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出巷子。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点开微信,停留在那个备注为“华征-程征”的对话框上。
删删减减,最终编辑了一段文字:
「程总您好,冒昧打扰。今天,我见到了贵集团旗下‘拾光营造’公司梁文瀚总监,他邀请我参与西锣鼓巷一个酒店改造项目的概念竞标。得知‘拾光营造’专注于存量资产更新,与您之前在论坛分享的理念十分契合,我感到非常荣幸,也对接下来的挑战充满期待。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全力以赴,珍惜这次学习与展示的机会。谢谢。」
检查两遍,确认语气恭敬、态度端正、信息清晰,既点明了得知公司归属,表示自己做过功课,,又将对程征理念的认同与对本次机会的重视联系起来,表达专业上的共鸣,最后落脚在自身努力和珍惜机会上,撇清走关系的嫌疑。
发送。
接下来,她自己流连于西锣鼓巷。
像游客,又像侦探,走过那条著名的、充满商业喧嚣却依然保留着老北京肌理的巷子。她用脚步丈量,用手机记录,观察人流走向,分辨哪些是原生态的居民生活痕迹,哪些是过度商业化的仿古装饰。她查资料,了解这片区域的历史沿革、建筑风貌保护要求,甚至在附近胡同里找到几家同样由老建筑改造的精品酒店或民宿,默默观察它们的业态和设计手法。
两个小时后,手机屏幕亮了,发出去的消息有了回音。
程征的回复简洁依旧,「刚刚在开会。你的作品和想法,尤其是对老城空间‘软性资产’的思考,与这个项目调性有契合点。专业范畴的事,他们有一套完整的评估流程。放手去做,展示你最好的状态即可。期待看到有生命力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