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云璃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窗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碾碎花瓣的触感,鼻翼间,那股属于谢珩的、清苦而冷冽的残香,似乎仍未完全散去,与她殿中温暖的甜香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
“去查一下,国师大人平日熏何种香。”她对知秋下的指令言犹在耳。这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一种本能的警惕。那种香,她从未闻过,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疏离与冷静,恰如其人。而更让她在意的是谢珩离去前那深深的一瞥——探究、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为何困惑?
云璃蹙起秀眉。是因为她提及三皇子,打乱了他的步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反复回想方才殿中对话的每一个细节,确信自己的应对并无差错。那么,他的异样,从何而来?
夜色深沉,观星台顶层的静室,却未有点灯。
谢珩凭栏而立,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衣袂。下方是万家灯火,上方是浩瀚星河,他立于其间,仿佛沟通天与地的桥梁,却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乱。
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萦绕着从昭阳殿带回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他闭上眼,试图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找到与之匹配的气息。
不是宫廷御制香,不是佛寺檀香,亦不是任何已知的药香。
这香气极淡,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无视时空的阻隔,直抵灵魂深处。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每一次这香气出现,都伴随着心口那莫名的刺痛。
他自幼修行,心志坚毅远超常人,身体更是康健,从未有过心疾。这痛楚来得毫无缘由,且只在与昭华公主相关时发作。
是预警?还是……某种牵连?
他睁开眼,望向昭阳殿的方向,目光锐利如星。这位昭华公主,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温婉无害。她能在那般突兀的造访下应对自如,甚至能轻描淡写地将三皇子这棘手的人物推出来挡驾,心思之缜密,反应之迅捷,远超他对深宫女子的认知。
“凤主天下……”他低声吟诵着那则预言,眸色深沉如夜。或许,他该重新评估这位“未婚妻”在棋局中的分量了。
翌日,宫中关于赐婚的议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谢珩亲自前往昭阳殿的举动,掀起了新的波澜。
“听闻国师对公主极为看重,大婚在即,便亲自去商议事宜了呢。”
“看来这桩婚事,也并非全然是陛下的意思,国师本人怕是也……”
“嘘!慎言!没见德妃娘娘宫里的气压低得吓人吗?”
流言蜚语如同初春的柳絮,无孔不入。云璃在去往皇后宫中请安的路上,便真切地感受到了这风向的转变。
往日里那些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今掺杂了更多的审视、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连皇后与她说话时,语气都温和了几分,还特意赏了一对赤金嵌宝的鸾鸟步摇,寓意成双成对。
从皇后宫中出来,却在御花园的转角,“巧遇”了德妃。
德妃今日装扮得格外明艳,笑容却未达眼底:“昭华真是好福气,能得国师青眼。本宫听闻,国师昨日亲自去你殿中了?想必是极满意这桩婚事的。”
云璃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恭谨,语气却不卑不亢:“劳德妃娘娘挂心。国师大人是为借阅典籍而来,谈及的是修订历法的正事,并未提及婚仪。”
她刻意强调了“正事”二字,将德妃话语中的暧昧撇得干干净净。
德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似是想找出些破绽,最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是吗?国师大人果然一心为公。”她笑了笑,意有所指,“不过,这成了婚便是夫妻,日后总要互相帮衬才是。你三皇兄近日对星象之学也颇有兴趣,若有闲暇,还请国师指点一二。”
云璃心中冷笑,这是借着她的路子,想搭上谢珩?她面上依旧温婉:“娘娘的话,儿臣记下了。若有机会,定当转达。”至于有没有机会,便是她说了算呐。
应付完德妃,回到昭阳殿,云璃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宫中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傍晚时分,知秋带回了探查的消息。
“殿下,打听过了。观星台的人说,国师大人平日并不熏香。”
云璃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不熏香?”
“是,据说国师大人不喜香料,认为其扰人清静,干扰星感。他静室之内,唯有书卷与茶香。”知秋肯定地道。
云璃的眉头深深蹙起。
不熏香?那她昨日在他身上闻到的那股独特的冷香,从何而来?难道……并非外物熏染,而是他本身的气息?或者,是某种她不知道的、与他修行相关的东西?
这个发现,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谢珩在她心中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她走到窗边,夜幕已然降临,几颗星子点缀在天幕。观星台在夜色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它那位主人一般,遥远而难以触及。
她与谢珩,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一场既定的婚约。
云璃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
无论前路如何,她已入局。这盘棋,她不仅要下,还要下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