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圣旨,又看了一遍。
这盘为了稳住国运的棋,终究是开始了。
只是,棋局之上,执子之人,当真能永远冷静自持吗?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心口那早已平复的细微痛处,望着昭阳殿的方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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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被恭敬地置于案上,明黄的绸缎像一道灼人的火焰,将昭阳殿内惯有的清冷与宁静烧得干干净净。
侍女知秋忧心忡忡地奉上新茶,看着静立窗前的公主,想说些宽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殿内炭火噼啪作响,衬得气氛更加凝滞。
“知秋,”云璃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觉得,国师是何等样人?”
知秋一愣,仔细斟酌着用词:“国师大人……乃天人之姿,清贵绝尘,只是……性子过于冷了些,听说从不与人亲近。”
“是啊,冷。”云璃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一个冷情冷性、只忠于天道与皇权的国师,一个被预言可能倾覆王朝的公主,这桩婚事,在世人眼中,恐怕是她云璃高攀,更是父皇仁德,给她这个“不祥之人”寻了一个最体面也最严密的囚笼。
可她,偏偏不想认命。
她走到妆奁前,拿起一支素净的白玉簪。簪身温润,却透着一股子寒意。就像她如今的处境,看似尊荣无双的赐婚,内里却是步步杀机。
“父皇此举,一为安抚,二为监视。将我置于国师府,总比留在宫中,被哪位皇兄利用,或是‘意外’殒命要来得好。”她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别人的事,“嫁给谢珩,至少国师府超然物外,暂无党争。于我而言,是危,也是机。”
知秋似懂非懂,只觉得眼前的公主殿下,比那深不可测的国师还要让人看不透。
云璃指尖摩挲着玉簪,眼神逐渐锐利。她想起去年秋猎,无意中听到三皇兄与门客的密谈,言语间对谢珩颇为忌惮,又隐隐流露出拉拢之意。或许……她可以……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心中初现雏形。这盘棋,她绝不能只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与此同时,观星台顶层的静室内,茶香袅袅。
谢珩并未如内侍监所想的那般平静。他屏退左右,独自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局势微妙。他执白子,落子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然而,当他的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昭阳殿的方向时,指尖的棋子总会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瞬。
“老师。”一个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他的亲传弟子,司天监少监林枫。
“进。”
林枫入内,看到棋盘,又看到老师眉宇间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凝滞,心中了然。他低声道:“老师,公主那边已经接旨。宫中各方反应不一,除了太子,几位殿下似乎都有些……失望。”
谢珩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意料之中。”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林枫试探地问,“公主殿下毕竟牵扯‘凤命’预言,留在身边,恐是隐患。”
谢珩终于抬起眼,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陛下的旨意,便是最好的安排。既然是‘隐患’,置于眼前,总比藏在暗处要好掌控。”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棋盘上,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况且,她也并非寻常女子。”
林枫一怔。他跟随老师多年,从未听过他对任何一位皇室女眷有过如此评价。
谢珩没有解释。他只是在想,那位昭华公主在接旨时,该是何等表情?是惊恐,是愤怒,还是……如他远远瞥见的那般,沉静如深潭?
心口那细微的刺痛感再次隐约传来,这一次,伴随着一丝极淡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桂花香气。他微微蹙眉,将这归咎于连日观测星象的疲惫。
棋局未定,变数已生。
这盘以婚姻为名的棋,他本是唯一的执棋者。但现在,他似乎感觉到,棋盘的另一端,悄然坐下了另一位对手。
而她,或许比他预想的,更难应付。
赐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宫廷内外。
皇后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言语间多是安抚与告诫,让她谨守本分,莫要辜负圣恩。几位妃嫔也各有表示,或真心或假意。
而云璃的几位皇兄,反应则微妙得多。太子派人送来一柄玉如意,寓意“如意”,二皇子妃派人送来几匹珍贵的云锦,说好日子多裁几身新衣裳。三皇子则干脆没有露面,其母妃德妃倒是送来一对翡翠镯子,笑着说“给公主添妆”。
云璃一一应对,礼仪周全,神情温婉,看不出丝毫破绽。
只有回到内室,屏退左右,她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冷芒。
“知秋,将德妃娘娘送来的那对翡翠镯子收起来,入库封存。”她淡淡吩咐。
知秋不解:“殿下,那镯子成色极好……”
“成色太好,才烫手。”云璃打断她,“德妃母子向来无利不起早,此时示好,非福即祸。”她记得清楚,那预言最初流传的渠道,似乎与三皇兄门下某个清客有所关联。
除掉她,就等于间接打击了太子的力量和威信。
她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四周是迷雾,是暗礁。而她那未来的夫君,国师谢珩,是这迷雾中最高深莫测的存在,是她的监牢,也可能……是她唯一能借以破局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