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里唯一的光源。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百叶窗切割成条状的微弱路灯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林默涵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的伤口在刚才的疾奔和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仿佛又裂开了,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但他浑然不觉。比起身体的痛楚,心中的惊涛骇浪更让他难以喘息。
苏曼卿反手关紧窗户,插好插销,动作轻盈而迅捷。她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同样缓缓蹲下,与林默涵在黑暗中无声对视。两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刚才在码头渔网堆后听到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像炸雷一般在他们脑海中反复轰鸣。
“王副书记……是军情局的人……”苏曼卿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默涵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火柴,划亮了一根。微弱的火光跳动着,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翻涌的寒意。他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将灯芯拧到最小,房间里这才勉强有了一丝光亮。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后怕。
“阿海不是叛徒,”林默涵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是被胁迫的。他的家人,落在了王振坤——不,是那个假的王副书记手里。”
他终于将那个名字和那张虚伪的脸对上了号。王振坤,这个代号,这个身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苏曼卿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紧了紧拳头:“他们想用阿海的家人做要挟,让阿海交出我们掌握的所有情报,然后……然后把我们当成弃子,丢给军情局。”
“不止如此,”林默涵的眼神锐利如刀,“‘雷霆计划’,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一个可以用来向上级邀功,又可以用来引我们上钩的诱饵。”
他想起从台北一路辗转而来的那份绝密文件,那份用方枕流的生命和无数同志的信任换来的计划。原来,在幕后黑手看来,它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意抛掷的石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曼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王振坤既然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会不会……对阿海的家人下手?会不会……对我们下手?”
“他会。”林默涵的语气斩钉截铁,“在他们撤离香港之前,我们是最大的隐患。他知道我们听到了不该听的,所以,他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清理门户。”
这是一个资深特工的本能判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苏曼卿的心猛地一沉:“那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当然不是。”林默涵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我们不等他来,我们去找他。”
“找他?”苏曼卿一愣。
林默涵站起身,走到桌边。他摊开一张皱巴巴的香港地图,手指在湾仔区和香港仔避风塘之间来回移动。
“王振坤的据点,一定不在庄士敦道。这里只是他用来迷惑我们的幌子。”他分析道,“他真正的巢穴,应该就在码头附近,方便他随时转移。‘海龙号’就是他的船。”
“你的意思是,他就在码头?”
“不,他不会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林默涵摇头,“但他的眼线,一定遍布码头。我们刚才的潜入,说不定已经暴露了行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现在,肯定以为我们已经逃跑了,或者,正在惊慌失措地寻找新的藏身之处。他不会想到,我们会主动找上门去。”
苏曼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我们来个‘灯下黑’?”
“没错。”林默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以为我们是猎物,却不知道,我们才是猎人。他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不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险的。”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地图上码头附近的一片老旧居民区上画了一个圈。
“这里是他们监视的盲区,也是他们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那些可能的逃跑路线上,而不会想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
“那我们怎么做?”苏曼卿已经完全被林默涵的思路所吸引,她凑过去,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圈。
林默涵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苏曼卿静静地听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然,最后,化为一片坚定的决绝。她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和他们硬拼,”林默涵看着她,语气严肃,“我们的目标是救人,是拿到证据,是把王振坤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我明白。”苏曼卿深吸一口气,“为了阿海,为了方船长,为了所有牺牲的同志。”
林默涵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到床边,从床垫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他打开包,里面是几件拆解的武器零件,几捆炸药,还有几枚手雷。
这些都是他们之前藏在这里的应急物资。
他开始沉默地组装武器,动作熟练而精准。金属零件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像战鼓一样,敲响了反击的序曲。
苏曼卿也动了起来。她从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出几件旧衣服,又找出一些颜料和化妆工具。她走到镜子前,对着镜中的自己,开始仔细地涂抹起来。
几分钟后,一个面容憔悴、神色疲惫的中年渔妇,出现在镜中。
与此同时,林默涵也已换上了一身渔民的粗布衣服,脸上用油彩抹得黝黑,头发也弄得乱蓬蓬的。他背上一支拆解后藏在鱼篓里的步枪,看起来和香港任何一个靠海吃饭的穷苦汉子毫无二致。
两人在房间中央汇合,彼此打量着对方的伪装,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林默涵拿起桌上的煤油灯,吹熄了火焰。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
他握紧了腰间的手枪,对着苏曼卿做了一个手势。
苏曼卿会意地点点头,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林默涵轻轻打开房门,侧耳倾听。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
他率先走出房间,苏曼卿紧随其后,轻轻带上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走廊的黑暗中,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们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还很长。
但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们要让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人知道,猎物,也是会咬人的。而且,咬起人来,会更加致命。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微光,映照在他们坚定的背影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影子,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划破了香港这个不夜城的重重迷雾,直指那颗隐藏在心脏地带的、最危险的毒瘤。
复仇的火焰,已经在他们心中熊熊燃起。
而这一次,他们要让这火焰,焚尽一切罪恶与谎言。
凌晨三点,是人体最为疲惫的时刻,也是守夜人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林默涵和苏曼卿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香港仔避风塘码头错综复杂的巷道里。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鱼腥味扑面而来,吹拂着苏曼卿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也吹不散两人眼中凝结的寒冰。
他们没有选择大路,而是专挑那些堆满渔网和杂物、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林默涵在前,左手反握着匕首,右手虚按在腰间的手枪上,每一步都踩在阴影最浓重的地方。苏曼卿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竹篮,里面装着几条用油纸包着的“咸鱼”,那是他们最好的伪装。
“维哥,前面左转,就是那片旧居民区了。”苏曼卿压低声音,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林默涵点了点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和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他们转过一个堆满废弃木桶的墙角,眼前出现了一片低矮破败的平房。这里曾是码头工人聚居的地方,如今大多已经搬迁,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疯长的野草。正是藏污纳垢、设置秘密据点的绝佳场所。
林默涵停下脚步,抬起手,示意苏曼卿隐蔽。他伏低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仔细观察着这片区域。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栋相对完好的小楼。那栋楼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着,看似与其他废弃房屋无异,但林默涵却敏锐地发现,二楼最西边的窗户,窗帘的缝隙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
而且,楼下的巷口,看似随意地堆着几个垃圾桶,但其中一个的摆放角度,却恰好能将巷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就是那里。”林默涵用口型对苏曼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