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苍梧山连绵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沉郁,如同蛰伏的巨兽。山风穿过林隙,带着深秋的寒意,也送来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让人心肺都为之凝滞的紧绷感。
楚峰站在熟悉的山道起点,望着云雾缭绕间的宗门飞檐,脚步竟有片刻的迟疑。近乡情怯,此刻他体会得尤为深刻。这怯,并非源于离乡,而是源于肩上沉甸甸的江湖风雨,源于怀中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影阁密档,更源于身后两位身份特殊、注定不容于世俗目光的同伴。
沈砚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连日奔波与数次恶战在他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却未曾磨灭那双眸子里的冷静与深邃。他站在楚峰身侧半步之后,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遭环境,山道旁新折断的树枝、泥土上过于凌乱的脚印,皆在他眼中留下印记。他的存在,像一口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涌动。
叶寻则以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冽如寒泉的眸子。她安静地立在另一边,身形窈窕,却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山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她身上一丝极淡的、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冷冽气息。她知道,自己“寒月谷余孽”的身份,在此地是何等敏感。
“走吧。”楚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率先迈步,踏上了通往山门的青石阶。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往的荣耀与眼下的泥泞之间。
越是接近那巍峨的石质牌坊,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清晰。值守的弟子不再是往日熟悉的面孔,换成了几名神色格外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内门精锐。他们手按剑柄,站姿挺拔,不像是迎客,更像是临敌。
“站住!来者何人!”为首的弟子厉声喝道,目光如刀子般刮过三人,尤其在沈砚和叶寻身上停留最久。
楚峰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露出帽檐下那张虽染风霜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
“是楚师叔!”旁边一名年轻弟子失声低呼,脸上瞬间闪过惊讶、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为首的弟子显然也认出了楚峰,紧绷的脸色稍缓,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消退,他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疏离:“楚师叔,您……回来了。”他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审慎,目光再次扫向沈砚二人,“这二位是?”
“我的朋友。”楚峰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有要事,需立刻面见掌门师叔。”
那弟子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师叔,掌门真人正在正气堂与诸位长老议事。而且……近来派内多有不便,这二位朋友身份不明,恐怕……”
“事关师门清誉,关乎师父血仇真相!”楚峰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自然流露,“他们是我请来的重要人证,必须同往。若掌门师叔怪罪,自有我一力承担!”
积威犹在,那弟子被楚峰目光一扫,气势顿时弱了三分,犹豫片刻,终究侧身让开:“……师叔请。只是还请速去速回,莫要让弟子们难做。”
楚峰不再多言,迈步穿过牌坊。沈砚与叶寻默然跟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几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踏入山门,行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沿途遇到的弟子纷纷驻足。目光汇聚而来,有惊讶,有担忧,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沉默和隐隐的隔阂。偶有相熟的师弟想上前打招呼,却被身旁同伴悄悄拉住,低声耳语几句,便也只得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匆匆离去。
洛川城的污水,李宗元的诘难,显然已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这千年剑派的每一个角落。楚峰能感觉到,自己昔日身为执法长老的威严,正在被这无形的流言与猜忌迅速侵蚀。他挺直了脊梁,面无表情,唯有握紧的拳心,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正气堂很快便到了。这座象征着门派权威与公正的大殿,此刻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争论之声,气氛凝重。
楚峰正要上前通报,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急切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楚师兄!”
来人正是他的师弟赵铭。赵铭面容敦厚,此刻脸上却写满了担忧,他快步走近,压低声音:“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洛川之事……还有李盟主那边……如今派内流言四起,几位师叔伯也意见不一,掌门师兄压力极大,你……万事小心!”
楚峰心中一暖,拍了拍赵铭的肩膀:“赵师弟,放心,我心中有数。师父之仇未雪,门派声誉受损,我楚峰岂能置身事外?今日回来,便是要澄清是非,揪出真凶!”
正说着,正气堂的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弟子走出,对楚峰躬身道:“楚师叔,掌门真人有请。”
楚峰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沈砚和叶寻点了点头,三人一同踏入殿内。
大殿内,光线略显昏暗。掌门玄明真人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下手左右,分别坐着戒律长老玄铁真人、传功长老玄石真人,以及另外几位核心长老。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三人身上,带着审视、疑惑,以及深不见底的压力。
“弟子楚峰,拜见掌门师叔,各位师叔伯。”楚峰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沈砚与叶寻亦随之行礼,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