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的房门在身后沉重闭合,落栓的声音如同敲打在楚峰的心上。窗外,负责看守的弟子身影在月光下投下沉默而警惕的剪影,将这片小小的院落彻底隔绝于世。空气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峰背对着房门,站立在房间中央,身躯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担。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吞噬着自己。清虚长老圆睁的双眼,那残缺的血书,玄铁师叔痛心疾首的怒吼,掌门师叔疲惫而决绝的眼神,以及同门弟子们那陌生而怀疑的目光……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交织,最终化作一片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碾碎。
他一直以维护师门清誉、秉承浩然正气为己任,可如今,自己却成了玷污师门清誉的最大嫌疑犯,甚至可能将师门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种巨大的反差与自我怀疑,比任何内伤都要来得凶猛、残酷。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却被他死死咽下。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传来沉稳的力量。是沈砚。
“坐下,你的伤不能再拖了。”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不由分说地将楚峰按坐在椅子上,指尖已然搭上了他的腕脉。
叶寻默默走到桌边,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映照出楚峰那苍白如纸、写满了痛苦与迷茫的脸庞。她看着楚峰,又看了看正在专注诊脉的沈砚,清冷的眸子深处,挣扎与复杂之色更浓。那份血书名单带来的冲击尚未平复,方才通道内那场赤裸裸的嫁祸又接踵而至,让她原本清晰的世界观也变得混乱起来。
沈砚诊脉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楚峰体内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新旧伤势交织,内息近乎枯竭,经脉多处受损,更严重的是那股郁结于心、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愤与绝望,正在不断侵蚀着他的心脉。
“心力交瘁,郁气攻心。”沈砚收回手,语气凝重,“楚兄,你若自己先垮了,就真遂了那幕后黑手的愿了。”
他取出金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楚峰胸前背后数处大穴。针尖带着沈砚精纯而柔和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导入楚峰近乎干涸的经脉,试图疏导那郁结的乱息,护住他濒临崩溃的心神。
楚峰闭上双眼,感受着针尖传来的暖意与沈砚那不容置疑的救治决心,紧绷的身躯微微放松了一丝。他沙哑着开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沈兄……我……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不该带你们回来……不该擅闯剑冢……或许,从一开始,我就……”
“你没错。”沈砚打断他,施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却斩钉截铁,“错的是那些玩弄阴谋、视人命如草芥的幕后黑手。你若放弃,才是真正的错了,对不起玄诚子道长,对不起浩然剑派的列祖列宗,更对不起……那些因真相被掩埋而枉死的人。”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楚峰混沌的心神上。
叶寻也走了过来,将一杯温水放在楚峰手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份名单……或许……真的有問題。”她终究是说出了口,尽管依旧艰难。沈砚在石室内的分析,以及方才那场显而易见的嫁祸,让她无法再完全相信那份血书的真实性。
楚峰猛地睁开眼,看向叶寻,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沈砚施完最后一针,缓缓拔除,看着楚峰的眼睛,沉声道:“楚兄,叶寻姑娘,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不再隐瞒。”
他走到桌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跳跃的火苗,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我并非普通的江湖游医。”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揭开伤疤般的沉重,“我姓沈,名砚。家父,乃是前靖淮王,沈擎宇。”
靖淮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客房内炸响!
楚峰和叶寻同时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靖淮王府当年的冤案,震动朝野,即便在江湖中也多有传闻,他们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