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外的广场,风有些凉。
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刚才百官跪拜时的余温,但那股压得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天威”,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刚刚下朝的内阁首辅张正源,感觉自己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的,有点不真实。
他走在最前头,旁边跟着次辅李东璧和兵部尚书王守仁。这三位平日里走路带风、跺跺脚朝廷都要抖三抖的大佬,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刚被人灌了一桶陈年老醋,又酸又涩,还带着点回不过神来的懵圈。
三人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
直到走过了金水桥,张正源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打破了沉默:
“二位,咱们这位新陛下……藏得深啊。”
李东璧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声音还有点抖:“何止是深?这简直就是……深不见底!我就想不通了,既然有这等修为,这二十年,陛下他是怎么做到在静安阁里一声不吭的?”
王守仁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对文官的鄙视:“这就叫高人风范。若是像那李威一样,有一点本事就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那才是取死之道。”
提到李威,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那个倒霉的国舅爷,现在估计已经在天牢里怀疑人生了。
“行了,别猜了。”张正源摆了摆手,恢复了首辅的稳重,“不管怎么说,陛下神威盖世,这是社稷之福。咱们做臣子的,尽心辅佐便是。眼下先帝丧仪、新皇登基大典的后续,还有那个烂摊子一样的国库……”
说到“国库”两个字,张正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咱们这位陛下,那是大智若愚,是深不可测啊。只是……”
只是这也太懒了点吧!
哪有刚登基第一天,把烂摊子一扔就跑去睡觉的皇帝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三位阁老!三位大人留步!!”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小太监看着眼生,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看起来有点虚,跑这几步路就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你是……”李东璧皱眉。
小太监连忙行礼,脸上堆着笑:“奴才小凳子,是……是伺候陛下起居的。”
三人顿时肃然起敬。
以前若是听到“伺候九皇子起居”,他们估计看都不看一眼。但现在,这可是伺候“神仙”的人!
“原来是邓公公。”张正源客气了一句,“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小凳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首辅大人折煞奴才了,叫小凳子就行。那个……陛下请三位大人,还有大将军秦大人,去御书房叙话。”
三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这么快?
陛下不是说要去……补觉吗?
难道刚才那是借口?实际上陛下是回宫去筹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了?
想到这里,张正源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看来,陛下虽然嘴上说要休息,其实心系社稷,片刻都不敢懈怠啊。”张正源感叹道,“咱们也得打起精神来,绝不能在陛下的一腔热血上泼冷水!”
李东璧和王守仁深以为然地点头。
三人整理了一下衣冠,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跟着小凳子往御书房走去。
……
御书房。
这里是历代皇帝处理政务的核心所在,也是整个皇宫最庄严肃穆的地方。
张正源三人一进门,就看到大将军秦破已经到了。
这位铁塔一样的汉子,此刻正笔直地站在书案旁,神情肃穆,宛如一尊门神,显然也是刚到不久。
“陛下呢?”张正源压低声音问。
秦破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往书房深处的软塌上一飘。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然后,刚刚建立起来的“勤政爱民”、“心系社稷”的滤镜,碎了一地。
只见那张铺着明黄锦缎、象征着皇权威严的软塌上,他们的皇帝陛下,此刻正毫无形象地瘫在那里。
那个姿势,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一滩没了骨头的泥,整个人陷在软垫里,一只脚还搭在塌边晃荡着。他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灵果,正“咔嚓咔嚓”地啃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沾着点果汁。
听到门口的动静,林休连眼皮都没怎么抬,只是把啃了一半的果子换了只手,含糊不清地打了个招呼:
“哟,都来了?随便坐,别客气。”
这语气,不像是皇帝召见大臣,倒像是村口大爷招呼邻居来家里嗑瓜子。
御书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张正源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是先天大圆满”、“这是神仙”、“神仙都有怪癖”,这才强行压下了想要上去劝谏陛下注意仪态的冲动。
“臣等,参见陛下。”
四人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免了免了,都说了别整这些虚的,看着累。”
林休终于把那个灵果啃完了,随手一抛,果核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咚”的一声落进了墙角的废纸篓里。
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手,然后在软塌上稍微挪动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然是瘫着。
“叫你们来,也没别的事。”
林休打了个哈欠,切入正题的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我就想问问,咱们这大圣朝,现在最缺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御书房的气氛顿时一变。
这是一个大问题。
也是一个考题。
张正源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一眼依然瘫在那里的林休,心中暗道:果然,陛下之前的慵懒都是表象,这是在考校我们对国情的掌握程度啊!
“回陛下。”
张正源上前一步,声音沉痛:
“我大圣朝,如今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内忧外患,已到了悬崖边上。”
“最缺的,乃是钱粮。”
林休挑了挑眉:“展开说说。”
张正源苦笑一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
“先帝皇帝在位时,雄才大略,六次远征漠北,虽然打得异族闻风丧胆,换来了北境三十年的安宁,但……那是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国库的家底,在那时候就基本打空了。”
张正源顿了一下,看了看林休的脸色,见并没有什么不悦,才继续大着胆子说道:
“先帝爷好大喜功,修皇陵、建行宫,又维持着庞大的边军开支。这几年虽然风调雨顺,但赋税收上来,还没在户部捂热乎,就得填进各个窟窿里。”
“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在的户部国库,那是老鼠进去了,都得含着眼泪空手出来。”
李东璧在一旁补充道:“陛下,下个月的京官俸禄,还有北境边军的秋饷,到现在还没着落呢。户部尚书这几天都装病不敢上朝了,说是怕被秦将军堵在门口打。”
站在一旁的秦破冷哼一声:“他要是再不给钱,我就真去拆了他家大门卖铁换军饷!”
“行了行了。”
林休摆了摆手,制止了这场即将爆发的文武互喷。
他听明白了。
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没钱。
甚至还要加上两个字:穷逼。
作为一个皇帝,开局就是一个负资产的烂摊子,这换成一般穿越者,估计得头悬梁锥刺股,搞改革、抓贪官、开海贸、烧玻璃、造香皂……忙得脚不沾地才能把这口气续上来。
但林休是谁?
他是为了“睡个好觉”才当皇帝的人。
让他去搞那些?累不累啊?
“没钱啊……”林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突然,他眼睛一亮,问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既然国库没钱,那咱们这地界,谁最有钱?”
这个问题把张正源问懵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答:“若论私财,自然是江南首富,李万三。此人把持着江南的丝绸、茶叶和盐引生意,富可敌国。坊间有传言,说国库里的银子,还没他家地窖里的零头多。”
听到“李万三”这个名字,林休嚼梨的动作停住了。
他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那种亮,不是先天高手的神光,而是一种……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狐狸,或者是看见了肥羊的狼。
林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抄家?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太累,不仅要派兵,还要清点,关键是容易留下暴君的名声。他只想摸鱼,不想以后天天被人骂暴君,搞得没人敢做生意,那国家的税收不就更完了?
借钱?
那是孙子才干的事。堂堂皇帝,找商人借钱,丢不起那个人。
那怎么办?
林休的脑回路,在这个瞬间,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弯道。
他有先天大圆满的修为,活个两百岁不成问题,这是硬实力;他是皇帝,九五之尊,这是软实力。
这种满级配置,为什么要还要像上一世那样苦哈哈地去“开源节流”、去“996”地治理国家?
直接走捷径不好吗?
林休突然坐直了身子,把手里的半个梨往桌上一拍,一脸诚恳、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正源:
“首辅啊,朕问你个事。”
张正源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毛:“陛下请讲。”
“这李万三家里……有姑娘吗?”
“啊?”
张正源愣住了。
秦破愣住了。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林休紧接着抛出了一连串堪称灵魂拷问的追问:
“芳龄几何?长得漂亮不?能不能朕去联个姻,把她娶进宫?你想啊,要是成了,这李万三不就成国丈了吗?老丈人看女婿没钱花,给填点窟窿,那是天经地义吧?这帝国的财神爷不就有了吗?”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御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正源张大了嘴巴,那表情就像是吞下了一整颗生鸡蛋,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活了快七十岁,伺候过三代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