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本心里咯噔一下,那感觉就像是一脚踩空了台阶,整个人直往下坠。
大圣朝的官场结构里,翰林院那可是个特殊的存在。那是清流中的清流,也就是穷鬼中的穷鬼。那帮人平日里眼高于顶,鼻孔恨不得朝天出气,除了修史、起草那些没人看的诏书,就是在那儿喝着馊茶水看邸报。一个个自命清高,嘴里全是天下苍生,实则兜比脸还干净,穷得叮当响。
让礼部跟这帮人抢饭碗?
“朕跟翰林院那帮学士说了。”林休半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是吃红烧肉还是清蒸鱼,“这件事,你们礼部可以做,翰林院也可以做。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礼部和翰林院各交一份方案上来。谁的方案简单、易行、省钱、见效快,朕就把这个项目交给谁。”
说到这里,林休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竖起三根手指头,在孙立本眼前晃了晃。
“对了,朕让宸贵妃给这个项目拨了一笔专项资金。不多,也就几百万两吧,而且——上不封顶。”
轰!
孙立本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被掀开了,脑子里炸了个响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上……上不封顶?!
几百万两?!
要知道,礼部一年的预算才多少?那是抠抠搜搜、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凑出来的几十万两!这还是赶上科举大年才有这个数。平日里修个衙门漏雨的屋顶都得跟户部那帮铁公鸡磨半天嘴皮子。
要是这笔钱落到礼部手里,那是多大的政绩?那是能把礼部衙门那几根掉漆的柱子全换成金丝楠木的富贵啊!多大的油水……啊呸,多大的荣耀?
可要是落到翰林院那帮穷疯了的饿狼手里……
孙立本瞬间就明白了陛下的险恶用心。
这是在养蛊啊!
这就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翰林院那帮人平日里就嫉妒六部有实权有油水,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要是让他们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一夜暴富的机会,那还不得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还不得把礼部往死里踩?
要是翰林院把这事儿办成了,以后文坛领袖的位置,还有他礼部什么事?他孙立本以后在朝堂上还抬得起头吗?
“陛……陛下……”孙立本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他的眼神变了。
之前那些什么推诿、困难、圣人之道、百年大计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护食野狗般的凶狠,甚至带着一丝血丝,“此事……此事礼部当仁不让!教化万民本就是礼部职责所在,乃是祖宗家法赋予微臣的神圣使命!岂能劳烦翰林院那些……那些只会写死文章、不知民间疾苦的书生?”
他越说越激动,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为了教育事业抛头颅洒热血。
林休看着好笑,重新躺回软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别在这儿跟朕表决心了。朕不听虚的,朕看的是方案。记住,朕要的是哪怕是个傻子,看一眼也能学会的法子。你要是给朕弄那些之乎者也、佶屈聱牙的玩意儿,那一文钱你也别想拿。”
“退下吧,朕困了,昨晚数钱数得手抽筋,得补个觉。”
孙立本是被那个“上不封顶”给砸晕了走出去的。
但他前脚刚跨出御书房的门槛,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紧接着,他就像是被烧着了尾巴的猫,提着那身并不方便的官袍就开始狂奔。
那是真的狂奔,丝毫没有尚书大人的体面,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快!回衙门!快!”孙立本一头钻进轿子,对着轿夫吼道,嗓子都破音了,“把所有侍郎、郎中、员外郎,哪怕是扫地的,都给我叫回来!谁敢回家睡觉,本官扒了他的皮!全员加班!今晚谁也别想睡!”
……
另一边,圣旨传到翰林院的时候,刚好是申时。
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正是这帮翰林们最惬意的时候。
翰林院这个地方,清贵是真清贵,可以说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但穷也是真穷,除了那点死俸禄,半点外快没有。
平日里,这帮自诩天子门生的翰林们,除了修修史书、给皇帝起草点无关紧要的诏书,基本就没啥正经事。大家聚在一起,要么喝着几文钱一斤的劣质碎茶下棋,要么几个人凑钱买点瓜子花生,在那儿指点江山,顺便骂骂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实权大员,以此来寻找一点心理平衡。
“哎,听说了吗?李家那个商贾女,真的封了贵妃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编修摇着折扇,一脸痛心疾首。
“可不是嘛!满身铜臭味,竟然也能入主后宫,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旁边的人附和道,“我听说,那李家是用钱砸开的宫门。哼,商贾贱籍,也就是现在朝纲不振,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要我说,这就是咱们那位陛下的荒唐之处。重利轻义,为了点金银之物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一帮人骂得正起劲呢,仿佛自己是这浑浊世道里唯一的清醒者。
就在这时,传旨太监来了。
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等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念完,尤其是念到“专款专用,上不封顶”这八个字的时候,整个翰林院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时间仿佛静止了。
前一秒还在骂“铜臭味”、一脸清高的翰林们,下一秒,他们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读书人的眼神。
那是饿狼看见肉,那是光棍看见寡妇,那是久旱逢甘霖的光芒!绿油油的,瘆人得慌。
上不封顶……那可能就是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啊!他们这辈子别说见,连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多钱!他们平日里为了几两银子的润笔费都能争个脸红脖子粗,现在突然有一座金山摆在面前,谁还管什么斯文?
“咳咳……”
翰林院掌院学士,一个七十多岁、平日里走路都要人扶、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驾鹤西去的老头,此刻竟然“噌”地一下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
那动作,矫健得像只成精的猴子,哪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快!都愣着干什么!”掌院学士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唾沫星子横飞,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把藏书阁所有的门都打开!把所有关于教化、识字、蒙学的古籍都给我找出来!今晚谁也不许回家!通宵!我们要通宵!”
旁边有个年轻点的修撰弱弱地问了一句:“王大人,您刚才不是还说视金钱如粪土,说那李贵妃满身铜臭吗?”
“放屁!”
掌院学士回头就是一口啐过去,义正词严地吼道,“那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为了天下苍生!这钱要是落到礼部那帮俗人手里,那才是糟蹋了!咱们这是在抢救国库资金,是为了让这笔钱真正用到实处!这是大义!懂不懂?快去干活!”
一时间,整个翰林院鸡飞狗跳。
平日里那些温文尔雅、走路都要迈方步的读书人,此刻全都疯了。
有人为了抢一本孤本蒙学古籍,差点跟同僚打起来,袖子都扯破了;有人把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极品好茶都贡献出来提神,也不心疼了;甚至还有人直接让家里送来了铺盖卷,直接铺在书案底下,摆明了是要在这儿安营扎寨,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