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被墨汁浸透过一样,皇宫大内一片死寂,只有打更太监那几声拖长了调子的“天干物燥”,偶尔惊起几只栖在檐角的乌鸦。
养心殿里,林休在龙床上翻了个身。
又翻了个身。
最后他干脆呈“大”字型瘫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那雕龙画凤的承尘。这床够大,褥子够软,连枕头都是定做的苏绣云丝枕,按理说,这条件怎么着也能让人睡个昏天黑地。可林休偏偏睡不着。
他失眠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估计能把那帮整天嚷嚷着“陛下圣躬违和”的太医吓死。一个先天大圆满、站在武道巅峰的男人,竟然因为兴奋而失眠?说出去谁信啊,太丢修仙……哦不,太丢练武之人的脸了。
但林休觉得这很合理。
就在半个时辰前,王守仁那个老实人的密折送进来了。折子上写得那叫一个详尽,什么“李家车马已至”、“暂安顿于尚书府西厢”、“随行箱笼千余口”云云。当然,林休自动过滤了那些废话,脑子里只剩下了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钱,到了。**
那不是普通的钱,那是他这个穷鬼皇帝的救命稻草,是皇家医科大学的地基,是他后半辈子能心安理得当咸鱼的本钱。
“不行。”
林休猛地坐起来,抓了抓稍微有点乱的头发,心里像是有只猫爪子在挠。
这就好比你网购了个顶级显卡,物流显示“正在派送”,就在你家楼下的驿站里躺着,虽然知道明天一早就能拿,但你今晚能睡得着?
根本不可能。
“与其在这儿烙大饼,不如去看看。”林休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朕这是体察民情,关心皇商在京城的住宿条件,顺便……咳,顺便核实一下嫁妆清单,免得王守仁那个老古板给弄丢了。”
说干就干。
他随手扯过那件平日里微服私访穿的月白色常服,也不叫太监,身形一晃,人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要是让大内侍卫统领看见这一幕,估计得当场跪下磕头怀疑人生。那根本不是轻功,甚至连残影都没留下,纯粹是境界太高,速度快到欺骗了人的视网膜。
出了寝殿,林休并没有走正门。
开玩笑,走正门多麻烦?还得叫醒守夜的太监,还得听侍卫喊万岁,还得摆驾,还得让王守仁那个一根筋的老头儿全家起来接驾,又要跪又要拜的,一套流程走下来天都亮了。
他是去“看钱”的,又不是去扰民的。
林休脚尖在红墙碧瓦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融进了夜色里。
先天大圆满的感官在这一刻完全铺开。
根本不需要看地图,对于现在的林休来说,整个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沙盘。哪里有呼吸声,哪里有心跳声,甚至哪里藏着宝贝,他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而在城东方向,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宝气”,正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疯狂地召唤着他。
“好家伙,”林休在空中掠过,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李家是把半个江南都搬来了吧?这哪里是嫁妆,这分明是给朕送来了一座金山!”
越想越兴奋,他的速度不由得又快了几分,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流波动,惊得一只刚好路过的夜猫炸了毛,茫然地四处张望。
兵部尚书府,西厢。
和皇宫的死寂不同,这里的灯还亮着。
李妙真坐在那张有些年头的黄花梨梳妆台前,手里的眉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铜镜有些模糊,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
她没睡。准确地说,是根本不敢睡。
即便被世人称为“女财神”,即便她在商场上能谈笑间定下百万两白银的生意,可面对明天就要入宫面圣这件事,她还是慌了。
这不是生意。或者说,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李家的身家性命,甚至还有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下半生。
“民女李氏,愿为陛下分忧……”
李妙真对着镜子,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即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行,太卑微了。那昏……那陛下既然喜欢‘吃软饭’,肯定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女人。我要展现出价值,要让他觉得,娶了我,他就赚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空气,而是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年轻皇帝。
“陛下,李家虽无权无势,但富可敌国。这笔买卖,您稳赚不赔。”
说完,她又泄了气,把眉笔往桌上一拍。
“太强势了也不行。王大人说陛下虽然随性,但毕竟是天子,万一触怒龙颜……”
李妙真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既要展现出“女强人”的干练,好帮他管账、赚钱;又要流露出作为女人的柔美,毕竟……她是去当妃子的,不是去当户部侍郎的。
得用“美人计”,但又不能显得太廉价。
这尺度,比控制丝绸价格还要难拿捏。
为了明天能有一个完美的亮相,她决定试妆。
她卸下了白天那一身一丝不苟的锦衣华服,换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月白色中衣。这衣服是她在闺房里穿惯了的,袖口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露出一截皓腕。
头发也被她放了下来。
平日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她总是将头发梳得紧紧的,插满金银珠翠。而此刻,那一头如瀑的青丝随意地散落在肩头、背上,顺着丝绸睡衣滑落,少了几分平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凌厉,多了几分独属于江南女子的温婉与慵懒。
她拿起粉扑,在脸上细细地打了一层底。
李妙真的底子极好,江南的水土养人,她的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透着一股子润泽的光。底妆一上,更是显得毫无瑕疵。
眉毛刚描了一半,是那种远山眉的轮廓,不似平日里的剑眉那般锋利,带着点淡淡的愁绪和柔情。
就在她伸手去拿那盒殷红的唇脂时,动作停住了。
镜子里的人,唇色淡淡的,透着一种健康的粉色。
这种“半妆”的状态,很奇怪。
就像是一幅画了一半的山水,留白处反而比浓墨重彩更让人移不开眼。褪去了商场上的精明伪装,卸下了家族重担的铠甲,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李当家”,只是一个对着镜子、患得患失的年轻女子。
“就这样吧。”
李妙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真实的自己,才是最好的筹码?
她叹了口气,刚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了一样。
林休发誓,他真的是来看钱的。
作为先天大圆满的高手,他对气息的感应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一进尚书府,他就感觉到了西厢房那边冲天的“宝气”。
不用想,肯定是李妙真把最值钱的家当都放在这儿了。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尚书府那些只是摆设的护院,像只灵巧的狸猫,轻飘飘地落在了西厢房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
借着茂密的枝叶掩护,他正好能看到那扇半开的窗户。
“这王守仁,家里也不修缮一下,窗户缝都漏风。”林休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改天得让他从这笔钱里支点银子修修房子,毕竟朕的钱就放在这里,受潮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想看看那些传说中的“金山银山”到底长什么样。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从树枝跃到了窗台上。
动作轻盈得连窗台上的灰尘都没有惊动。
他探头,目光穿过窗棂的缝隙,急切地往屋里扫视。
哪有箱子?哪有银票?哪有账本?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梳妆台。
以及,坐在梳妆台前的那个女人。
林休愣住了。
他这辈子(包括上辈子)见过不少美女。皇宫里那三千佳丽虽然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陆瑶更是不用说,那种清冷出尘的医仙气质,是他心里的白月光。
但眼前这一幕,还是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暴击。
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
如果说陆瑶是雪山上的莲花,那眼前的女人,就是江南烟雨里的一朵海棠。
而且是一朵还没来得及完全盛开,带着露珠,半遮半掩的海棠。
她背对着窗户,稍微侧着身子。
林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一头铺散下来的黑发。在烛光的映照下,发丝泛着柔和的光泽,和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中衣形成了极致的黑白反差。
衣服很宽松,随着她的动作,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那线条优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咳,打住。
视线再往上,是她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