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那刻,风没有起。
反而沉下去了。
沉得像一锅水压在荒地上。
连草叶上那点露,都不敢动。
老人刚走到荒地边,就停住。
他闻出味了。
那不是土味。
不是湿味。
是“活”的味。
像深井里刚翻起来第一口旧水。
徐三背脊发麻:
“今天……就是它破土?”
老人点头。
却连他自己声音都带着压不住的颤:
“今天——它出来。”
苏野站在裂缝前。
脚下的土,比昨夜还鼓。
鼓得像有谁用拳头从底下往上撑。
不是顶。
是挺。
亮痕在土面之下轻轻闪。
闪得稳。
闪得慢。
闪得像呼吸。
老人说:
“它等你。”
“它要你给它开那一线门。”
风在此刻忽然往下沉了一寸。
像整个天压下来。
紧接着——
荒地深处传来第一声沉响。
“轰——”
不是地震。
不是塌方。
而是——
土里有东西在醒。
徐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它翻身了!它在翻身!”
老人喝道:
“站住!”
“今天千万不能乱动!”
“你走远一步,它都可能退回去!”
风忽然全停。
荒地安静得像是被吸空。
下一息——
亮痕在裂缝里猛地亮了一下。
亮得像要冲出土面。
苏野举起锄头。
没有落下。
只是立在那里,让它看。
亮痕在他锄头影子下轻轻跳了一下。
像认。
像点头。
像告诉他:
——我准备好了。
老人声音低沉:
“今天,你就给它挑那一线。”
“挑一点,它自己就上了。”
“它憋不住了。”
苏野走到昨天那寸薄土前。
锄头轻轻刺下。
深度只有豆粒那么深。
薄得像个划痕。
但就是这一下——
荒地突然“轰——”地沉了半寸。
草全往下伏。
像全地在躬身。
亮痕冲上来。
直接顶破了那道薄土。
一瞬。
真正的水声响了。
不是水滴。
不是水流。
是一种沉在地下几十年,被压得发哑的第一声:
“扑——”
像肺里第一口气吐出来。
像死水第一次动。
老人眼圈立刻红了:
“……它出来了。”
“它真的出来了!”
亮痕破土那一点,先涌出一点湿。
那湿不是泥。
也不是水。
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土水”。
它轻轻往外涨。
像脉搏。
像心跳。
徐三整个人都傻住:
“我靠……它真破了!”
老人狠狠点头:
“破了就是活!”
“出来就是命!”
水脉往上顶。
顶得不是猛冲。
而是稳稳地——
一寸。
再一寸。
土皮被撑得往外散开。
像一只眼睛终于睁开。
风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吹起。
不是冷风。
是暖的。
暖得像春天突然落在荒地上。
亮痕冲出土面半寸。
那一刻,整个荒地像松了一口气。
老人声音低哑:
“它……它呼吸到了天上的气了。”
“它二十多年第一次呼气。”
苏野没有后退。
只是静静看着。
亮痕在他脚边轻轻淌了一寸。
像在靠他。
像在告诉他:
——我出来了。
——你带我走吧。
下一刻。
真正的水冲出来。
不是洪水。
不是泉水。
是一道细得不能再细,却干净得让人发怔的水线。
它“嘶”地一声,顺着亮痕冲出半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