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有点好奇:“什么约定?”
槐序轻慢的瞥了她一眼:“赤鸣,你不觉得你管太宽了吗?”
钱还在他手里,当然是他想捐给谁就捐给谁,权当是从良的日常花销。
他又不傻,不会随便捐给那些打着慈善旗号却不干人事的机构。
至于约定?
还能是什么约定,当然是和你姐姐的约定。如果不是这个约定,他哪里需要大费周章的来回绕弯子,当个无法无天的恶人可比束手束脚的好人要自由。
他也确实不缺钱,石锤之前给的钱还剩一半。
等到没钱了,再去做几件好事就行,提前知晓未来局势,钱这种东西简直是随便花,根本不会缺。
“赤鸣到底是谁?”
安乐学着西洋小说里的大侦探,摆开姿势,竖起食指:“啊!我知道了,每次你只在和我见面时才说赤鸣这个称呼,旁边没有其他人,所以赤鸣是你给我起的代号?”
“正式成为信使以后,外出确实需要一个代称来隐藏真实姓名。”
“不过为什么要叫赤鸣?听起来好奇怪啊?有什么寓意吗?
“我们的前辈迟羽的代号是‘炽羽’,既是名字的谐音,也因为最擅长的能力是火,种族和鸟有关系,所以炽羽就很合适——但赤鸣和我有什么关系?”
槐序不作解释,赤鸣之所以叫赤鸣,是因为她的枪叫赤鸣,所以她也就被称作赤鸣,可她现在没有那把枪。
她手里的枪叫‘喰主’。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很不舒服。
匠人们起得很早,天还未亮就已经来过一趟,问询过他的喜好,又各自散去购置材料。
负责拆掉老宅和干粗笨重活的武夫们也在附近候着,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开工。
街坊邻居之前来过不少,觉得身份差的太悬殊,大多都只敢远远地看看,不敢过来搭话。
连对门安乐家也走出来一对夫妻,站在近处看了他很久,本来以为他们是想为昨晚的事讨说法,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就莫名其妙的笑着回去,让人一头雾水。
下午要去烬宗挑选基础修行法,槐序便准备在上午把老宅鬼魂的事情解决,拿到那枚记录法术的玉简。
“开工吧。”他吩咐一声,朝着西坊走去。
安乐朝家门口看一眼,父母藏在门后偷看,发现女儿的视线,笑着挥挥手给她加油打气。
昨夜回去之后,父母禁止她继续接触槐序,担忧真的出什么意外,坏了清白。
她求了很久,父母才无奈地改口说他们得趁着早上先去看看槐序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再做决定。
在那之前,她决不许偷偷去见对方。
劳累半宿,清晨安乐都没睡醒,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父母早起出门远远眺望几眼,母亲回来就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催着她赶快去洗漱。
老父亲在餐桌上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恩情或人情其实也并不重要,你想交朋友就去嘛。最好下手快一点,否则人家身边的女孩迟早要多起来,到时候你很难交上朋友。”
“我本来是有些意见,看见真人,又觉得可以理解。”
“活在当下,就要去行动,不让将来后悔。”
母亲还打趣她:“想不到啊,我家小乐还有个当阔太太的志向——可是想过上那样的日子,光是赖在床上贪睡可不行,将来想和你争抢的女孩啊,可多着呢。”
夫妻俩今天特别反常,连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忘了。
安乐当时睡眼惺忪的坐在桌边,只觉得父母好像有误会,她真的只是想成为朋友,能一起聊天、吃饭和玩乐,总不能当个朋友还有人和她抢吧?
一个人又不是只能交一个朋友。
不过父母的态度总归是好的,她也就欣然接受。
·
西坊,龙马茶楼。
赤蛇大笑着跨过门槛,一众小弟端着各式茶点,规规矩矩的在红木桌子上摆开,又招呼两位客人坐下。
室内环境大而宽敞,装饰大多用木料,此时正是吃茶的好时候,大厅里坐满客人,人声鼎沸,烟火气浓郁,楼上的包厢隔音却又不错,不算吵闹。
桌上的红泥小火炉升腾着热力,茶壶喷出悠长的白烟,爬起来慢悠悠的倾斜壶身,向客人的杯中分别倒上茶水。
香气升腾,如虾饺、叉烧、钵仔糕、凤爪、猪肚、牛肉丸……各类茶点约莫几十样,摆了满桌,让人不知如何下筷子。
赤蛇规矩的坐下,然后便说:“槐兄弟,昨天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幸好你出手及时,杀了那个坏规矩的畜生,否则他要是跑了,这事恐怕要成为西坊人的一桩丑闻,我们可得丢大脸。”
“至于那条街的情况,我们也查明了,并非有人渎职坏规矩,没有按时按点的去探望老人,而是那人自己也被杀害——昨夜我们好一番苦斗,才把凶手拿下。”
“是个邪修?”槐序的语气很平静。
赤蛇刚端起茶水,闻声又放下,颇为惊讶:“槐兄弟果然是料事如神啊,确实是个邪修,不走正路,玩弄些血祭生人的邪法。”
“前不久,东魁首的人去惩治一家犯了规矩的糕点铺子,却在北坊被人充作血祭的耗材——北师爷亲自来西坊看过,说北坊的案子应该也是此人所做。”
“此案一结,云楼少一祸患。”
安乐默然的吃着茶点,往嘴里塞了个五丁包子,她就是糕点铺子的当事人,也亲眼见着槐序杀死东坊的那些人,此刻却不做声,只觉得发冷。
真凶和当事人都在面前坐着,赤蛇却说凶手已经被杀死,规矩被执行。
……还有第二个凶手?!
西坊还蹲着一个擅长血祭的邪修?!
云楼到底有多少危险藏着?
她不敢细想,只顾低头吃饭。
“是件好事。”槐序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仿佛故意挖坑挤兑同行的人不是他。
赤蛇又试探性的问:“不知槐兄弟有没有路过北坊,听见一个传闻?”
“昨夜突然有位阔绰的富家少爷在北坊买下一座老宅,请了云楼许多有名的匠人,又买了不少名贵的料子,要在北坊修一座院子长住。”
“这派头,不像是一般人,有人害怕他会坏了云楼的规矩。”
“我们想着,要不要去拜会一下?”
“是我。”槐序抿了口茶,“拜会免了,我知道规矩。”
槐序知道赤蛇想说什么,有些贵胄子弟做事毫无分寸,寻常百姓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人,云楼的规矩更是视若无物,常会搅出一些大乱子让人活不下去。
因此真正能让规矩运转下去的老人,就会主动出来和人谈谈。
昨晚他出手的动静太大,自然就有人睡不着觉,疑心要出事。
“既然是槐兄弟出手,那我们便不再过问。”赤蛇了然的点头。
槐序一开口承认,赤蛇就松了口气。
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云楼人,很多麻烦的程序就可以免了。
毕竟云楼本地人都知道规矩是为了什么,过去受过恩,自然也就不像那些外地人和西洋人,无法无天,总想把给人遮雨的伞撕破。
只需向上汇报一声,好叫老人知晓。
“我是为老宅的事情而来。”槐序端起茶杯,神色从容。
“老宅的鬼魂?”
赤蛇诧异的说:“我们正想做个顺水人情,帮槐兄弟处理掉,看兄弟的语气,是已经解决了?”
那只鬼魂起码得有标准级,可不是一般的凡俗武夫能处理。
这里面还牵扯到一桩断不清的旧事,当事人的儿子当年就供述过情况,北师爷听了觉得头疼,断不清对错,后来见老鬼也安分,就没有派人去处理。
赤蛇原本想着如果确认是槐序买下老宅,就亲自出马一趟,过去帮忙处理掉鬼魂,权当还人情。
可看着槐序的样子,他昨晚过去,今天早上就解决了?
槐序从一个布袋里掏出裹着符纸的玻璃珠子,手指敲敲桌子,扭头看向窗户。
赤蛇立刻心领神会,招手叫过来个人,施法把窗户和有光的缝隙都遮住,室内只剩器伥发出的灯光。
一众小弟都出去,唯独一个人留下。
是个疤脸光头的汉子,脸型方正,合上门背靠着墙,恨恨的盯着槐序手里被符纸包起来的玻璃珠子。
“三山。”赤蛇唤他一声,疤脸汉子三山就走过来,恭敬地向着槐序等人作揖行礼。
此人就是老宅鬼魂的儿子,当年在犯事之前就已经在西坊跟着赤蛇打拼,现在竟然也没有被惩治,还跟在赤蛇身边。
槐序又敲敲玻璃珠子,扯开符纸,一道黝黑的影子雾气般飘出,在角落里变成慈眉善目的老人,宽袍大袖,恭恭敬敬的朝着在座的人行礼。
苦熬一夜,它现在可老实,再不敢有分毫反抗的念头。
“畜生!”
三山大怒,指着它就骂:“就是它,当年我就该把他拖出去再杀,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还能再活这么多年!”
“你,你是?”老鬼看清人影,也跟着大怒:“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有脸见我?!”
父子相见没有半点温情,反倒像是仇人,彼此怒目而视。
若不是槐序坐着,赤蛇在一边看着,这一人一鬼恐怕要打起来。
“什么不孝子?!”
三山抓着一把椅子的靠背,手掌用力,红木椅背饼干似的‘咔啪’碎裂,他脸色涨红到连头顶都像是红辣椒的色泽,看着生父却像是在看不死不休的仇人。
他怒骂道:“分明是你个老畜生,奸杀我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