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眼球透过屏风缝隙向内窥视,却正对上一只猩红的眼睛,其主人缓缓咧嘴,笑容残酷狰狞,仿佛地狱里的鬼神。
他说:
“……逮到你啦。”
·
大门‘吱呀’敞开,空旷的院内只有一阵冷风吹过,夜幕深沉幽暗,借着灯光可以看见地上有铁锁,却看不见开锁的人影。
“咕噜~”安乐吞吞口水,缩着脖子,左手抱着烛台的器伥,右手拿着‘喰主’,总觉得院内有什么东西在埋伏。
她不敢进去。
一阵阴风吹过脖子,女孩吓了一跳,抓着枪就跳进院内,正要呼喊槐序的名字,脑后却感觉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抵住,像是冷硬的金属,一点点滑到脖子上。
是枪口。
冰冷的枪口正抵着她的脖子,持枪者的食指摩挲着扳机,只要轻轻扣动,就可以结束她的生命——
对方似乎确有其意。
哪怕借着灯光已经看清来者是个漂亮女孩,也没有挪开枪口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的让冷硬的金属滑过柔软洁白的肌肤,透着恶意。
它挑起发丝来欣赏,坚硬的枪身压着女孩雅致的发髻,手指挑起一缕垂落的碎发,轻轻拂过织锦般顺滑的鲜红长发,又任由发丝滑落。
枪口又磨蹭着抵住女孩纤细娇弱的脖颈侧面,压着输送血液的大动脉,紧跟着又突然挪回后颈,手指敲击枪身——
似是在抉择。
安乐一动也不敢动,后悔自己为何要独自走进这座以前就频频出事的老宅,起码应该叫上大白,身边好歹有个伴。
不来是绝对不行。
之前只顾着高兴,以至于忘了要紧的事情,让槐序独自一人沦落到这座老宅里,她得进来想办法把人带出去——哪怕是回她家里凑合一晚呢?
这里可是有鬼。
她现在就怀疑身后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若说是人,走路怎么会没声音,悄无声息的就来到背后?若说是鬼,她在院落寂静的风声里,分明还隐约感受到一道温热的呼吸扑打着敏感的肌肤。
她也怀疑身后的人就是槐序,之前他就已经发怒,现在她又半夜上门,可能触碰到他的某种底线,以至于应激的拿着枪审视她,处于失控边缘。
但枪口仍然抵着她的后脑,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不敢出声,呼吸也极为缓慢,生怕刺激到对方。
因此无法确认。
只能恐惧到战栗的,任由对方在身后静静的审视她,于幽邃的夜幕背着风,决定她的生存亦或是死亡。
“你又越线了。”
是槐序的声音。
枪口移开,安乐跟着呼出一口长气,紧绷到几乎抽筋的身体骤然放松,一层细汗被夜风卷走,变成彻骨的冷意。
“抱歉抱歉,这是有原因的啦……”她俏皮的说着话,抱着烛台器伥转身,想给槐序说明老宅的情况,却突然呆住。
身后的人靠墙而立,右手持枪斜指着地面,已无黄瘦的病态,容貌俨然是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却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和疏远。
她之前就觉得自己眼光不会错,槐序只是一时重病所以气色不好,就如同蒙尘的宝石,只要擦拭就可重新焕发光芒——可这光芒未免也耀眼的过分了吧。
倘若不是五官还能辨认,声音也只是稍有变化,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槐序。
“半夜偷跑进我家,是想做什么?”槐序语气冷淡。
“有鬼!”安乐着急忙慌的解释道:“之前太高兴忘记这件事了,这个院子里以前发生过命案,夜里可能会有鬼出现,之前住在这里的好几家人都是被鬼吓跑了。”
“我是想过来提醒你一下。”
槐序撇撇嘴,目光看着安乐身后的大门,抬枪指了指,似乎在驱赶。
“真的,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我没说不信。”
“那你……不是在赶我走?”安乐意识到不对劲,槐序好像不是在看她,他的目光越过她,在看门口。
“是。”槐序冷哼。
“不好意思,打扰了。”安乐笑容开朗,嘴上这样说,却没有实际动作,还在原地站着。
“知道打扰,那就赶快回去。”
“那可不行!”安乐说:“这里真的有鬼,所以我从家里还带了符和教堂的圣水,不管是九州鬼还是西洋鬼,总有一个能起效。”
“你要不把这些东西拿上吧?”
槐序以手掩面,轻抚着额头,还在一边叹气:“赤鸣,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眼身后?”
“我身后有什么?”安乐奇怪的转过身,却看见一具焦黑的人形就在几米外的门口站着,好像火烧过的尸体,有一股子焦烂的尸臭味。
……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佝偻着腰,体表逸散细微黑色粒子,宛如一道不稳定的虚像,海市蜃楼。
它仅有一只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暮气沉沉,像是将死的老人,仅是注视就觉得恐怖,
注意到视线,它摇晃着,面部裂开口子,像是在笑。
她骤然僵住,凉飕飕的夜风顺着袖口灌进衣内,冷意和恐惧刺激冻结的身体产生反应,惊惶的朝后连跳几步,将槐序护至身后。
“当然是有鬼啊。”
槐序冷笑着说:“你以为我请来那么多人,宅子里的东西全都丢出去,又细致的除秽,让成群的人踩遍每个角落,只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吗?”
“这个老鬼最擅长借物来整人,把东西全都丢出去,他一出来就只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徘徊,又因为之前人气太盛,导致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
“如果不是你打岔,我刚刚就把它杀了。”
安乐慢慢的后退,远离门口,声音艰涩:“那,那现在还能杀吗?”
“现在杀它做什么?”
槐序就喜欢和赤鸣对着干,不屑的说:“它的全盛时期也不过只是标准级,现在更是虚弱到连小孩都打不过,被我追着打到生前记忆都恢复了。”
“还是听听它有什么遗言吧。”
万物有灵,老物件时间太久可能会变成器伥,人死之后的魂魄自然也有几率转化成鬼怪,受囚于某物或某地,生前记忆流逝大半。
一般来说,寻常人死后产生的鬼怪并不强,连挪动筷子都做不到,太阳稍微一照就会被晒死。
没什么威胁。
但凡事都有例外,倘若死前条件特殊,死后没有被及时处理,其力量可能就会在特殊的环境里不断壮大,直至抵达个体天赋的上限。
老宅里的这只就属于特殊情况。
生前修行过,死后怨气过重,又有个特殊的物件可供存身,便在老宅里游荡多年。
它的实力并没有达到很高的层次,鼎盛时期不过是‘标准’级,夜里借助老宅里的各类物件频繁骚扰,一般人家确实不容易处理。
但槐序前世可是玩邪法的人,鬼怪之流在他面前还不如随便一发诅咒来的麻烦,自然也清楚该如何对付这种东西,专门一通折腾,轻松就把它削弱的毫无还手之力。
人死之前传闻有走马灯,会把人生重新回顾一遍。
它也差不多,被槐序又是贴符又是念咒,还差点掉进陷阱被当成祭品,现在已是奄奄一息,没了半点鬼怪的气势,连生前的记忆也回想起来,麻溜的直接跪地求饶。
“说!”
槐序一脚把它踹翻,喝问:“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来路?存的什么心思?在我家逗留?”
“这,大人,这里以前是我家啊!”它特别委屈。
槐序又踢了它一脚,它马上改口:“口误!口误!大人恕罪!我并非有意闯入您的府邸,而是受囚于此地,不得离去,不慎冲撞了您。”
它显出生前模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蓄着长须,宽袍长袖,给人的感觉像是那种温和的长辈,没什么架子,很容易被人亲近。
据他所说:
他乃是云楼本地人士,早些年仗着修行过一门特殊的法术,做些利润不错的小生意,在北坊买下一座院子,娶了几房老婆,生有一个儿子。
一生积德行善,经常接济穷人,又节俭持家,早早就攒够养老钱,不再经营生意,在家里享受生活,养育儿子,做个悠闲自在的富家翁。
却不想,养出来的儿子是个畜生,不学无术,整天在外面与人厮混,还经常过来找他要钱,最后这个不孝子有一天竟然趁着他睡着,过来把他勒死了。
由于生前修行过,死后怨气又重,他便化作鬼魂在生前所住的院子里徘徊,也并不杀人,最多弄出来一点小动静,把后来的住户赶走。
槐序以多年的邪修经验自动翻译了一下:
臭外地人,年轻不走正路修邪法,经营暴利的不正当生意,买了几个老婆。
一生作恶多端,却说在行善事,吝啬抠门半辈子,风险太高,收手想去享受日子。
连儿子也受不了他,宁愿在外面瞎逛也不愿意回家。
生前提防过死后的问题,准备过存身的物件,继续住在自己的老宅里,把闯入者全都轰出去,不杀人是担心事情闹得太大,被云楼的高人闻讯赶过来一脚踢死。
安乐感动的鼓掌,抹抹眼泪,诚恳的说:“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苦衷,在这里徘徊这么多年,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正是,正是!”它委屈的行礼作揖:“不孝子仍在外潇洒,我却难以惩治,只能独守空院,目视生前积累蒙尘破败,无能为力,心中苦闷,三言两语难以言说啊!”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帮帮你?”
它大喜过望,正要道谢,却看见女孩转过身问槐序:“槐序!你看它好可怜啊,要不我们帮它解脱了吧?需要贴符还是念咒?圣水管用吗?”
安乐不傻,这鬼要是真有它说的那么老实,前面住进这里的几家人也不至于搬走,稍微诉诉苦,就有人给它主持公道。
云楼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白天才见过一个弑父的不孝子,怎么处理的也见了,槐序直接一枪打死——如果没死,还得拖去受刑,活生生的例子在面前摆着,规矩还有人在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