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堂出来,我松了口气。郑司正认可了我的方法,还给了我调配人手的权限(虽然是有限的)。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回到掌籍司,周典记果然调了李、张两位女史暂时协助我,专门整理贵重物品和大宗食材的账目。有了帮手,进度快了不少。
然而,随着整理的深入,触及的“疑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敏感。有些价格虚高得离谱,有些物品数量明显超出规制,还有些条目模糊不清,像是故意留下的糊涂账。
我每标注一处,心中都警铃微作。这些数字背后,牵扯着不知多少人的利益。我这支朱笔,划下去容易,但可能划开的,是马蜂窝。
这日,我正在核对一批由司制司承制的“金线绣织幡幢”的账目。司制司报来的工料费极高,我对照旧档和市面上金线、绸缎的大致价格推算,觉得至少浮报了三成以上。我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其作为重大疑点标注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掌籍司。
是司制司的方掌制。
她依旧是那副精明稳重的模样,带着得体的微笑,说是来送一份补充的物料清单。但她的目光,却似有意无意地扫过我桌上摊开的、正是司制司账册的那一页。
周典记上前接待。方掌制与周典记寒暄几句后,目光转向我,笑意加深:“这位便是新来的武协理吧?果然勤勉。法会账目繁杂,武协理初来便担此重任,着实辛苦。若有什么不明之处,或需司制司配合的,尽管开口。”
她的话听起来客气,但我却听出了一丝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多谢掌制关心。民女正在学习,若有不明,定向掌制和诸位前辈请教。”我起身,恭敬回答。
方掌制点点头,又瞥了一眼那账册,这才告辞离去。
她走后,周典记走到我身边,低声道:“方掌制是宫里的老人,司制司油水厚,关系也深。她亲自来……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武媚,你标注疑点,需更谨慎些,有些事……水很深。”
我心中了然。方掌制这是来“敲打”我了。那批幡幢的账目,恐怕不止是简单的浮报。
我将那处疑点暂时按下,没有用朱笔标注,而是用淡淡的铅粉在旁边做了一个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记号。然后,继续核对其他条目。
傍晚离开尚宫局时,天色已暗。宫道两旁次第亮起灯火。
我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思绪纷乱。
算盘珠子拨得响,
拨动的,
又何止是金银数目。
这尚宫局的一方天地,
远比感业寺的小院,
更考验人心,也更凶险。
武媚,
你手中的笔和算盘,
还能保持冷静与公正多久?
前方,就是出宫的侧门。
门外,是暂时可以喘息的感业寺。
门内,是日益复杂的棋局。
我深吸一口冬夜冰冷的空气,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