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2 / 2)

闪米特冷笑一声:“当年我伊斯兰教教众冲入大食国时。那里有个巨大的书库,后来被我们烧了。知道为什么吗?”闪米特顿了顿,笑容越发狰狞起来,“因为跟古兰经的记载一样的,看古兰经就可以了,没必要留下来;跟古兰经不一样的。呵呵,就更没必要留下来了!当时大火连烧三月。我看你这小庙,哪怕连带上这庙里的信徒香客,最多就是烧个两天吧!”

“敢问这件事发生时,你教宗莫汉德还在吗?”弘义慈祥笑着,“贫僧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在你教宗莫汉德仙逝之后的事吧。他死后手下四哈里发继位,四处扩张,一手执剑,一手指古兰经。当年莫汉德东征西杀是为了给人民给信众开创活下去的土地,可这四位哈里发似乎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吧?第四任哈里发即位后领袖权争夺变得激烈,导致你们大食教分裂。贫僧没有说错吧?”真是看不出来,弘义还知道这些。

“那又如何?用我们的剑为我们的犁争取土地!用我们的血为我们的真主铺路!”闪米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了,似乎是要哭出来了。是啊,如果中原的那些人也能对自己信仰有这份舍己的坚持,或许我们的帝国不会成为如今的样子。

“施主的坚持是值得赞赏的。但是,在古兰经中似乎写了,‘应该用优美的语言去宣扬你们的信仰’,你今天一进佛堂破口大骂,似乎不和教理吧。”弘义还是希望大事化小,言语中还是很客气的。

“你佛家度化人还分善度和恶度,这又和解啊?”看起来这个闪米特也是做了功课的,不然也不敢来天竺寺闹事。

“我佛家无论善度还是恶度,总会给有缘人一个好的结果。可恶语相加只会让他人心生厌烦和愤怒。”

“妄图通过杀人而度化他人让他下辈子落得好果,未免太牵强了吧?来生之事谁又能知晓?看来这无非是你们佛家滥杀无辜的说辞罢了!”

“作恶之人迟早要遁入轮回,接受惩罚,待赎清罪过自然转世而回,哪怕作恶罄竹难书天神共愤,也可遁入畜生道消除业障,日后仍可转世为人。佛门之宽大即在于总是接纳着有缘人,不论尔等是否作奸犯科、辱佛骂僧,我佛慈悲,尔等均有赎罪之时,早晚还能回转为人。”

“只接纳有缘人?佛门还真是宽大啊!”闪米特说着竖起小拇指在眼前晃了晃。

“相见即是缘分。听闻佛号便是缘分。佛前而过就是缘分。斋僧布道也是缘分。佛与众人有缘,可不是‘宽大’可以形容的。”弘义伸手将闪米特深处的小拇指按了回去,闪米特脸上扭曲了一下,看起来弘义是下了狠手了。

“的确与众人有缘。你们看着佛爷,长得跟门口的乞丐也差不多嘛!干脆!还供奉什么佛像啊。随随便便找个人放上面你们磕头不就行了!我大食教真主安拉,无上尊严,凡人岂可知晓臆造独一无二的真主的容颜!”

“我佛慈悲。层显真容示于教众。意为众人修行皆可得圆满正果,这就是慈悲与宽大。佛为导师,引领尔等修行,指引尔等方向,不是一个隐藏在光芒之中的虚无构造,只知道发号施令,让人猜不透。摸不着。”弘义瞪着闪米特。看起来弘义是真的生气了。“尔等古兰经上曾经说过,与其他宗教信中或不信教的人和睦相处。无论信仰真主否,凡按真主之理念行事者皆得真主庇佑。如今你来到天竺寺中口出不逊,咄咄逼人,可是把古兰经的教导抛之脑后了?你言说来此传教。一不传讲教义,二不显示教规,只知道与我争论,与众人争论,与高深之佛法争论,施主你是来传教的,还是来征讨的?施主请与贫僧说个明白吧。”弘义语毕,耸身挺立,身后便是佛祖金身。这一人一佛如今宛若一体,弘义身后似有佛光迸现。

闪米特连连后退,边退。口中嘟囔着什么。直到退到大殿门口才恶狠狠地告诉我们:“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光头,你且活得长一点,等我们波斯的弯刀刺穿你心脏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这伶牙俐齿!”说罢,夺门而逃。转瞬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弘义吩咐围观的众人散去,转过身来对着我苦笑一声:“本是个好教,只可惜落在这群人手中了。”然后便不再理我,独自落寞地走回自己的禅堂,那背影悲天悯人得让人不忍注目。

这世上的东西好多都免不得成为某些人牟利的工具。儒道如此,道教如此,佛家自然不能免俗。宗教总是向善的,他无非是为人们找到了迷茫中的信仰而已,弥天大雾之中的荧荧之光,只可惜这荧荧之光引你去哪,并不在于这光,而在于执光的人。逃不开,免不了,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看弘义现在这个样子,与他闲聊似乎不是个时候了。罢了罢了,反正也答应了哈米斯小王子会去劝他父亲,现在去也正是时候。

我到了奥马尔寝宫时他正好不在,侍从们让我在门外等一下,他们去帮我找找,我便清闲自在在这附近闲逛起来。奥马尔囚禁了萨菲雅王妃之后换了宫殿了,这并不是他之前住的那一间。可能是长久没人来住了吧,这间屋子比其他的老旧很多,可按照中原人的看法也更添了几分古拙的气息,情趣十足。

不多时,奥马尔飞奔而来,脚下的步子轻飘飘的,整个人东倒西歪地跑到我身前一把拽住我把我拉进屋里。他手心里都是汗,浑身上下一个劲儿地抖楞,进了屋便瘫躺在地上,不住地哼哼,嘴里还念叨着“给我,给我”的字眼儿,当然也是含糊不清的,只不过是我见多了他这副模样,能分辨出来这个时候的他要些什么。

我从怀里摸出布包捡了两个药丸子塞进他嘴里。奥马尔吃进去了,顿时觉得舒爽很多,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在地上仰躺着,一脸的幸福,升天一般。好半天,奥马尔脱胎换骨一般精精神神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这个表情到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兄弟,你来找我什么事?”奥马尔憨笑着拍打着身上的土。

“你要囚禁王妃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跟他客气,我也跟他客气不上。

奥马尔的表情由晴转阴,背着手走到门边,沉吟着不搭理我。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何必跟一个爱你的女人怄气呢。”

“他和我的勇士密谋杀我的兄弟!”奥马尔回头朝我吼了一句,如狮吼一般,充满了威慑。他的眼睛渐渐充血,掩藏在门边的阴影中隐隐露出杀气。这让我更加亏心了。真是想不到奥马尔今时今刻还在拿我当自己的兄弟,哪怕这是装出来的,我也很感激这番话。很久没有过这种暖心的感觉了。

“我都不介意,你这是何必呢。”我静静地说。怪罪什么,这个女人只不过可悲地成了哈格耶和修加计策之中的工具而已,就和那个用笑容就能征服我的渃米拉一样,可怜的工具,可怜的女人。况且她是真的爱奥马尔的。不论我要如何残害奥马尔这个视我为兄弟的男人,总要给他留一个爱的人在身边陪伴他入土为安吧。或许看上去残忍,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他最好的慰藉了。

“兄弟。”我起身走到奥马尔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萨菲雅是爱你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放她出来吧。何况哈米斯王子还小,母亲的陪伴和照料是很重要的。你不是希望哈米斯成长为西域的勇士吗,怎么能让他受委屈呢。”或许是同为人父的心境吧,我能看出奥马尔在听到“哈米斯”时的迟疑。男人啊,天生就是一个弱点颇多的种族,父母、子女、配偶、兄弟,或是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底线,都是将男人置于死地的利器法宝,百试不爽。这就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想想哈米斯,想想和萨菲雅在一起的快乐,你还在犹豫什么?”我看着他逐渐软化迷离的眼睛,“放萨菲雅出来吧。其实你也不是要一直囚禁着萨菲雅的吧,你只不过是心里的孩子气让你放不下架子。其实有什么的呢?哪对夫妻不吵架呢?不都是越吵越恩爱吗?别怄气了,放萨菲雅出来吧。”我笑了笑。

自己当年幽禁雪霏,不也是一个样子吗?男人啊,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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