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1 / 2)

我不知道皇帝要告诉我什么,犹豫着站起来,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盯着皇帝踱来踱去的脚步,敬候其语。恍惚中灯花摇曳。皇帝想要什么?皇帝想要之物会受到哪些是非的阻碍?谁又能成为皇帝的阻碍?我脑海之内浮现出这三个问题,转瞬清明一片,而后便不寒而栗。我大概猜出皇帝的顾虑了。而如果我所料不错,那皇帝此刻的心境已然不能用“忧心”来形容了。

只因为“忧心”这个词,当下看来真是太不疼不痒了。

大概是不知道如何起头吧,这御书房内沉寂了很久,也只有灯花爆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还以为是到了大年夜。万事开头难。

“臧雄是倭人。”皇帝突然说了句话。

就和我刚刚臆想之中的情节一样。

“你似乎不是很惊讶。”

“不……臣刚刚有所猜想,恰好猜对了圣意。”我低头答道。

皇帝点点头:“他本名宫本臧雄,是个倭人。”宫本?难道只是倭国的复姓吗?“他说他是个‘忍者’,”皇帝笑了一声,“朕开始以为是圣人所言之‘仁者’,后来他告诉朕是‘忍耐’之忍。他说忍者就像是朕的影子一样,替主人办事,甚至为主人赴死。他就是他主人身边最好的忍者,他的主人,也是倭国的王。”

“皇上也就是说,这次的谋划,是皇上和倭国王的……”

“没错。朕和倭国王早些年便有通信。当时你还在西域,赵誉也还在安南。倭国王上奏国书,言说要朝廷每年封赏他五百万两,他便把倭寇召回倭国。不再侵扰边境。当时朕忙于筹措军备,只能以怀柔之策牵制。而后,赵誉和鹂妃之事被朕知晓,真要除掉赵誉,恰逢倭国王又传书来说要朝廷封赏。否则便排更多的倭寇前来。于是,朕便回信让他帮我杀了赵誉,事成之后,许以他倭国王,位与朕齐,年年封赏。他便派了这个宫本臧雄来。供朕差遣。”

“可皇上还有自己的谋划,是吗?”

皇帝长叹一声:“爱卿所言甚是。原本朕和倭国王的计划是让臧雄在战场上暗杀赵誉,大军阵前失帅,必不可战,然后撤军回来。朕随即封赏倭国。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但倭国王不知道,朕还给了年兴另一道旨意,让他杀了臧雄、收整军心、击败倭国。”

皇帝此计若成,可是个赚钱的买卖哦!不仅杀了赵誉,还收复了倭国、免了给他们的封赏,更能让安南、高丽等附庸小国服帖,一举三得的好事啊!

“看似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可风险太大。朕权衡许久。才打算赌这一遭。你是见识过臧雄的本事的吧?”皇帝抬眼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年兴想要杀了臧雄。实在是不容易,若是杀人不成,反而会坏事。虽然朕的军队兵强马壮,人数众多,但毕竟是被困在倭国的,能坚持多久。不得而知。而且臧雄曾跟我说过,倭国王手下有几名猛将。更有几名不错的谋士。臧雄还说,在倭国。武士们信奉一种‘道’,他们坚信,平庸的生不如荣耀的死,所以他们的军队都是一些死士,以命相搏的死士。”皇帝叹着气,“好在,臧雄那神出鬼没的本事已经被你废了,也算是帮了年兴一个大忙。”

只能说林青崖的药配的是真好。

“皇上请宽心。”我笑着说,“臣在西域十余年,与年兴打头碰脸也是多次了,如今年兴并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锋利的刀子,这把刀子有了脑子。想必一定会有绝妙的方法杀掉那个臧雄的。只要杀掉了臧雄,其他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哦?计将安出?”

“臣打听到,倭国人少,军队更少,反而是那些‘忍者’更多一些,可影子总归是影子,暗杀或许能够以一敌二,若是正面冲突,影子也只不过是身手矫健了些的普通人。而且臣听往返倭国的商人说,此时倭国王治下群雄割据,虽然名义上服从倭国王的统治,但私下里各有各的野心。我国各路诸侯想必此时都在看热闹,等着倭国王战败,好借机会扯旗造反,自立为王。臣以为,可有二法。一,各路诸侯眼见天朝之强大,必有依附借力的,皇帝可以选择其中一个,助其上位;二,倭国内乱一起,皇帝也可以助倭国王平叛。不管哪一个,都会成为我天朝的随从。”

强子的店里总有些从四面八方回来的商人,强子原来是茶馆的伙计,也好听个新奇古怪的趣闻轶事、风土人情,而近来在倭国的商人纷纷回国躲避战乱,这些消息都是从他们嘴里传出来的。这些事,朝廷大员、皇亲国戚是不会知道的,只有强子才能知道,而强子知道了,也就是我知道了。

“不错,的确是个好办法。现在只等一件事了。”

“对,只等着年兴杀了臧雄。”我看着皇帝说。

如今,一切的算计都在年兴身上。他若是成了,一切便都顺水推舟地成了。他若是败了,皇帝的宝座甚至皇室的性命,都可能付之东流。所以,也难怪皇帝会为此焚心。

我早就说过,所有的谋划都不要把“人”作为最重要的因素去考虑、安排,因为人是最容易出错的,最难以自控的。而如今,整个朝廷都命悬一线,这根线,就是一个人。我只觉得这密不透风的御书房内满是风雨飘摇之感,凄凄惨惨戚戚。叫人好不痛快。皇帝似乎也觉得别扭,时站时坐,或是端着茶碗抿着茶,或是盯着摇晃的灯芯发愣。好可惜这寒冬时节不会下雨,不然痛快淋一场,也好聊解窘困之心。

“明日上朝,该如何跟朝臣说啊?”皇帝突然问了一句。倒是把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吓了一跳。

这话此前早就说过了,也许是皇帝觉得毫无言语太过尴尬了吧:“就说赵将军来报。一切顺遂,得胜指日可待。”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看来真是好长时间没吭声了。

“对对对,朕怎么忘记了……”皇帝念叨了一句,捧着茶碗窝坐在龙椅上发呆。

我见时辰尚早。便对皇帝说:“皇上,龙体为重,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你有没有过?”皇帝没头没尾地突然发问,真是叫我摸不着头脑了。

“皇上,你说什么……”

“有没有过。一件谋划,一个计策。一次算计,或是其他什么,只要事情没结束,总是睡不踏实,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这件事。每一个细节的每一种变化全都考量进去,早早想好应对。”皇帝并不看我,只是呆愣愣盯着手中捧在腿上的茶杯。

我猜想,他正盯着水中飘摇的茶叶子出神,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感觉四周围天旋地转——天是凹的,地是软的,像有谁拽着他悠来荡去一般。我猜想。他马上就会失手将茶杯摔落地上,然后盯着四散的碎片沉默不语。

“啪!”

果不其然,烧制了很久薄如蝉翼的杯子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残片飞溅;颜色还挺浓的茶汤洒在地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若不是洇湿的地上还躺着几片卷曲茶叶,也和洗脚水没什么分别。两旁边小太监本想去收拾,我赶忙轻咳了一声,冲着他们迷惑的脸摇了摇头。

皇帝似饶有兴致般盯着脚边的瓷器渣子。脸上似笑非笑。这诡异的表情,或许只有有过的人才能理解。也许在他人看来。皇帝早已陷入沉思不能自己,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想。脑子里空白的就像满天神佛一般。

良久:“你有过吗,颢渊?”

我点点头,也不管他是否看得到:“有过。”

天明上朝,皇帝同我都是一脸倦容。

“东方大人,您没事吧?”郑奎近前问我。他主动跟我交好,似乎是被我忠臣清官的外表所蒙蔽了吧。我也要拉帮结伙,我正在拉帮结伙,只不过我没指望我的羽翼能为我带来什么利益,只求不要掣我的肘而已。

“昨夜晚间,前线军报到了,连夜给皇上送来。”

“大军无碍?”

“无碍。”谎话就是这样,三分实七分虚听上去才像真的,骗的了自己才骗的了别人。如今我都快相信“大军无碍”了,可其中的暗流之汹涌,我这一介书生、劳困在朝的人恐怕也不能完全体会。

不多时,皇帝驾临:“昨夜接到前线奏报,一切无恙,朕心甚喜!”皇帝强打精神说道,“户部、兵部,供给前线的粮草军械可有异样?”

“回禀皇上,托皇帝隆恩,一切妥帖。”兵部尚书出列答道。

见户部尚书迟迟不肯答话,皇帝瞪了他一眼:“户部,为何不说话啊?”

户部尚书瘫在地上爬出队列,哆哆嗦嗦连句整话都没有。

“回皇上,”我说,“户部粮草准备妥当,一切安好。”

皇帝点点头,又转过头瞪着户部尚书:“户部,你也当职有段时日了,户部的事务还是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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