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1 / 2)

“难道你打了我还想让我开心吗?”公子逸轩揉着小脸儿退后了两步瞪着我。

“我以为一嘴巴能把你打清醒呢。”我甩了甩手,“不管生时是否尽兴而活,死都是寻常之事。谁能不死?谁都不能。既然不能不死,尽不尽兴而活很重要吗?既然不重要,怕一怕又能如何?更何况你刚多大,你可知道什么才叫尽兴而活?没错,你知道,因为你刚活了几年,人世间并无甚多所恋,你觉得吃上自己喜欢的吃食就是尽兴,痛痛快快玩耍一天就是尽兴,你自然觉得尽兴了。”我抿着茶,翻着白眼看着他,“更何况,你知道什么叫做‘死’吗?小小的娃娃,大言不惭。”

“你……”说到底只是个小娃娃,只稍稍教训了两句便憋红着脸不出声了。

“逸轩,我早跟你说过了,文忠侯最不喜欢这种话。”钓叟撇撇嘴,“文忠侯在朝廷中出了名的直率,装模作样可是他最不喜欢的。”

“现在也装习惯了。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拿着大人的口气说着自己都不懂的话,实在是可恶!”

“你不是在皇家中长大的,你自然是觉得可恶。”公子逸轩收拾着身上的衣服。

“我的确不是皇家中长大的。”我弯下腰瞪着公子逸轩的双眼,“可我亲自教导出了一位国王。”

哈米斯是我一辈子除了静宸之外最骄傲的成果。是我可以随时翻出来炫耀的资本。随时,随地。

我将扇子递给公子逸轩。

“如果走到这一步,我也会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

“是辅佐我,还是借机把持朝政成为权臣?”公子逸轩挑了挑眉毛问我。

“逸轩小友。祸从口出需谨慎啊。”钓叟在一旁念叨了一句。

“权臣又如何。我早晚死在你的前头,你还怕没有将我挫骨扬灰的机会吗?”我哼笑了一声从他手里夺回了扇子。

“你可以在我成年前杀了我。”公子逸轩像极了一头火爆脾气的牛犊子,横冲直撞,不分敌我。

我偷眼观瞧,帝师钓叟抿着茶一言不发。看面相倒是太平得很,恐怕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他不在朝中多年,可是消息还是灵通的,不然也不会称我为“文忠侯”——我封候爵也不过是这几月的事,恐怕再远点的的地方还不知道朝廷里多了我这么一号儿“文忠侯”呢。帝师知道我的手段,更知道我的心胸。我无意把持朝政。如今朝政在我掌握之中也不是我所刻意追求的。我若是想当权臣,呵呵。

“既然公子逸轩不太喜欢我,更不信任我,那我还是想办法保护皇帝无虞吧。”我笑着喝尽了杯子里的茶,“谢谢钓叟招待了。上巳节不见不散哦。”我顺手扔下杯子推门而出。

松鹤领着我出了府门:“文忠侯别介意。公子逸轩就是这个脾气。也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帝国皇宫里的规矩,您也是有所耳闻的吧,公子逸轩现在这样,也不全怪他。”

“我不会跟小孩子较劲。”我笑了,“但皇帝对他的期望你我心知肚明。这个样子是不能成为一代帝王的。”

“还需要历练、调教。”松鹤应和着点着头。

“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应变从容。”

“先料败绩。虽然是个常识,恐怕也没多少人真正做到。”

“因为想到了最坏的败绩,就吓得自己连行动的胆子都没有了。这样的人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字号。”

“能干大事的人生则不凡。”

“你可愿意出仕?”

“人到中年了,没有那个争名逐利的心了,还怎么在官场上沉浮。”

“你若不喜欢在官场。不如就来我身边,做个幕僚。”

“不拘的在哪儿吧,我在先生这里挺好的。”

“也好吧。不过我想要先生一句话。”

“哪句?”

“你知道的。”

松鹤看着我笑了:“如有所需,我一定相助。”

“但愿咱都不用走到这一步。”

当天夜里临睡前,雪霏特意问了我一句:“看你心神不宁的,皇帝准了你的假还不好吗?”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存。”

“你怕的是什么?”

“恐怕连累你们母女。”

“自从做了你的妻子,生死之事我也早就看开了。”雪霏铺着床铺平静地说。“你这个脾气,不知道哪天就惹了什么人。惹来杀身之祸。”

“这次不是我啊。”我叹着气从身后抱住她,“这次可是皇帝的劫数了。”

“也是啊,”雪霏直起腰,“你自己的灾祸向来没这么紧张过。既然躲不开了,看看命数吧。”雪霏回过身环住我的脖子,“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这么回事儿。”

“你倒是不埋怨我。不是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你以为我不想飞啊?”雪霏笑了,“国家乱了,我能飞哪儿去?”她顺手解着我的腰带子,“早些睡吧。”

“多谢。”

“你今天还能睡觉,一定是有万全的法子了。”

“大不了就是死呗。”

“你才不舍得死呢。”

雪霏拉着我躺下。我本以为这是个不眠之夜,哪知道,沾枕头就着。

上巳节转眼即到。真是不给我偷懒的机会哦。也罢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如何今天是得在鬼门关前走这么一遭了。

“老爷,车给您备好了,咱走吗?”管家在屋外面问了一声。

我扯了扯衣服上的褶子,长叹了口气,推门而出:“走,普寿寺。”

撩帘上车。前脚刚踩住马车架子,不知从哪里晃出个人,撞了下我的肩膀。我趔趄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虽然并未看清是谁。却直勾勾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尖锐暴戾。

“你……嗯?”我想问是谁,却发现这人早就没了踪影。

“老爷,您怎么了?”管家贴上来问道。他刚刚正在前面拽着马缰绳,根本没看见后面的事。

“没事。”我四下张望了一番,也实在看不见什么。便钻进马车。车内,静宸笑嘻嘻地赖在雪霏怀里,母女间有说有笑,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愿你们这满天神佛、或是十万恶鬼。不论是谁,只求能保佑今日平安无事。我仰头靠着,放松身体,任凭被颠簸得颤颤巍巍。突然,雪霏伸手抓住我的手。我微睁双目看着她,之间她眉目含笑朝我点了点头,手心紧攥了一下。像极了安慰焦躁孩子的母亲。其实,女人往往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作为锁住男人的心。只需要像个母亲一样安抚、拥抱,或是静静地仰面聆听,哪怕只笑一下。男人啊。越是承担着繁重责任的男人,越会被母亲一样的妻子所困缚。

这时候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我也是活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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