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不少地方,或是仍处于以物易物的状态,或是私钱劣币泛滥,总而言之,因民间缺乏良币,豪强鱼肉百姓,兼并土地人口之事,仍然大行其道,甚于从前。
丞相与刘巴共事许久,对经济如何影响国家运转再了解不过,自然知道蜀直百非长久之计。
更是明白,只有朝廷大规模印铸真正的良币,才能让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动回复正轨,才能激发百姓耕织渔牧的积极性。
但没办法。
国家无铜。
市场又处于钱荒状态。
只能继续扩大直百钱的规模,增加这种由国家管控的货币在市场的流通量,刺激市场贸易的活力。
眼下不同了。
只要朱提铜矿在手,大汉便可革除旧弊,着手铸造含铜量足、做工上佳的新钱。
这并非只为解决眼前三军将士赏赐、抚恤之困,也并非只为可能会在成都、长安发行的国债兜底,更重要的作用在于重塑天下钱法,奠定大汉三兴之基。
有了统一、可靠、充足的货币,蜀中、汉中、关中、荆州诸地,商业将会更加繁荣,从而反过来刺激工农各业的发展。
再过几年,十几年,民生恢复,市场贸易恢复正常,朝廷税收、官吏俸禄,将士赏抚,同样可以更多采用货币,减少实物依赖。
就算刘禅突然暴毙,就算大汉北伐东征失败,三国再次僵持,大汉也已不再是从前的大汉了。
李恢已奉刘禅之命,征募人手,在矿山建立军寨维持秩序,先行小规模开采,兼规划从矿山通往泸江(金沙江)的道路。
明清时期,朱提铜从金沙江入长江,一直到镇江入京杭大运河,最后运至燕京,万里之遥。
仅此一矿出产,便抵得上南方数省所有铜产之和,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矿。
刘禅丝毫不怀疑李恢所言『千年未必能尽』有何夸张之处。
星夜。
董允、费祎两名侍中联袂离开官寺,又一起登上一辆简陋鹿车,回到了董允的住处。
二人一番洗漱过后,却是如少时那般同榻而睡,抵足而眠。
费祎以手抚胸,首先开口,道:
“先帝、丞相,你我都曾关切南中铜矿之事,未有所获。
“不意陛下亲征以后,北伐东进接连大胜,竟又发现如此巨矿,我大汉之天命,国运,便在此了,天不亡我大汉啊。”
许久后,就在费祎即将入梦时,董允才终于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费祎半晌才反应过来董允回的是什么,又思索了半晌,道:
“只是,如今我大汉形势大好,不过是一点钱帛问题,陛下又已知朱提铜矿之事确切属实,本可将赏赐之事拖一拖等一等,竟仍如此心狠,着实教人既敬且畏。”
董允自然知道费祎说的是天子举债之事,虽然躺着,却仍微微摇头:
“哪是心狠?陛下自北伐以来,便一心扑在匡扶汉室大业上,再也不顾所谓天家体面了。”
二人在榻上沉默片刻,董允想到了什么,忽然道:“
“今日伯达(张表)问陛下,是否要先清算一番蜀中那些与孙权私下交通,存有异心的豪强大家?文伟以为如何?”
费祎闻言,问:“此议…值此时节,是否有些酷烈?恐伤陛下仁德之名。”
费祎明白董允的意思。
这些豪强大家抄他个十家八家,几十万石粮必然有了。
而他们与孙吴交通,心怀异志,阴谋作乱在先,证据已在朝廷之手,此刻又值大胜,将他们抄家,蜀中乱不起来,还能借此震慑一番其他暗有异志之人。
董允并未立刻回答,只静静躺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去岁日食地动,宗庙震毁,蜀中沸沸扬扬,各地劣豪恶富与孙吴阴谋作乱者不少,诛其首恶,既杀鸡儆猴,又解燃眉之忧。
“这些主动与孙权眉来眼去,阴谋作乱之人,畏威而不怀德,此时不作处置,又当何时?
“再则,这些人难道不知自己处境堪忧?
“倘若大汉果真发行国债,他们会不会想着求购几份以表自己忠君爱国之心?倘若连国债如此机会都不能抓住,便只能将他们打掉了。”
费祎闻此恍然,字斟句酌:
“确该如此。
“只是不论如何,须存分寸。
“待国债发行已毕,这些事情,便交予各郡太守、都尉来做吧。
“务必教天下人心服口服,不当波及无辜。”
董允颔首:“这些日子于巫、秭二县,搜得不少人与孙吴交通,阴谋作乱的罪证。”
…
接下来的几日,夷陵城内依旧忙碌,汉军休整、训练、布防,一切井然有序。
而在官寺之内,费祎、董允等大臣则昼夜不停地推敲着大汉国债的每一个细节,以至废寝忘食。
刘禅也时常参与讨论,将自己记忆中关于债券、信用、金融的零星知识全都一股脑搬了出来。
最终确定,首批国债,称为『大汉炎武元年东征专项国债』,以示其用途明确。
债券面额,暂定为千石、五千石两种,分别适配大豪强与小门户,让他们按能力购买。
每户限购两份,让大汉与更多的家族利益绑定在一起,也分散家族的风险,让他们可以不用顾忌朝廷借此发现他们家里有巨额财产。
期限定为一年,年息暂定为“什一”,即百分之十。
这个利率高于寻常存储,低于时下至少三成利的高利贷。
在有朝廷公信力为保障的情况下具有不错的吸引力。
由相府协同大司农下属新设『国债曹』负责绘制、登记、发放与后续管理。
国债凭证采用特制桑皮纸,上书暗纹,特定编码,并有刘禅亲笔书写的『朕准此』三字,并于其上加盖天子玉玺,仿造辄死。
发售仅在成都、长安两座大汉牢牢掌控京都进行,防止地方债混乱不堪,尾大不掉,由两都官府组织,公开售卖,登记造册。
方案初步拟定,刘禅仔细审阅后用了印,特意让费祎抄录两份,一份加急送往成都,交由长史蒋琬,命其于成都筹备。
另外一份,则由费祎亲自送往长安,与丞相再行磋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