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来越亮。
鼓点停了之后,又已接近午时。
树林之间,知了的叫声,就愈发聒噪起来。
成辛等人,近来都在王宫前殿之中议事,但也能够听到御苑那边传过来的蝉声。
他们商量好了,要向大唐献上国书,以求内附,但具体是怎么个行文格式,用哪些辞藻,才能显得不卑不亢,又能证实民意诚心。
这些都是要慢工出细活的东西。
从早上忙到午时,还没有彻底完工。
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有一行人进城,自称大唐内卫,来寻唐人苏弦之商团。”
“终于来了。”
成辛抬头向殿外看去,让众大臣继续忙碌,自己迈步走出大殿,又吩咐侍卫,去请苏弦和李沉香。
宫城正门,虽然前一段时间被砸坏。
但是近来,驱使罪臣家中那些巨人力士服役修缮,修的倒是很快。
原本那个庄严精美的城门楼,尚未能重新造出,至少城墙已经补好,城门也立了起来。
成辛等人,甫一穿过宫城大门,就看到外面等候的一队人马。
领头的红衣女子已经下马,手牵着缰绳,面带微笑,右颊有一个小小酒窝,明艳又可亲。
两个孔武有力的黑鳞轻甲汉子,跟随在她左右,一个面目微深,短须硬朗,一个身形微胖,两颊红润。
还有数十名骑手,清一色的黑布劲装,上半身套着皮甲,脚踩快靴,身形修长矫健。
成辛一出来,第一反应当然是看人,随即就忍不住看向那些骏马。
这些黄棕色骏马的身形,并不格外粗重拙大,但是马的双眼,全都水润澄澈,睫毛又厚又长,打响鼻,运腹,提臀,四蹄轻踏。
每一匹马的小动作都很多,乱中有序,身上热气蒸腾,脖子上的鬃毛,如同呼吸般,一起一伏。
仿佛是一个个高明的拳师,在运腹练拳,控制毛孔。
南诏也有练马之术,有专门发展出来,人马配合的拳经。
但是,比起眼前这些马来说,南诏国内最好的那批马,也只能算是二流。
成辛虽然跟海东来有过数面之缘,还受过一段时间教导,却是头一回见到内卫的精锐,如此成批出动。
光是看马,就令他心中感慨了,不愧是上国气象。
“南诏代政,成辛,拜见上使。”
“老将军不必多礼。”
红衣女子伸手去扶,笑道,“我等沿途,已经打听南诏近况,还要多谢诸位对我大唐商团伸出援手之事。”
“聂红线此行率人而来,一为接走商团,二来便是致谢。”
成辛见她来扶,保持礼仪,先直起身来,退开半步,介绍道:“这就是长安苏氏商团的苏老,这是真腊国跋摩王子。”
苏、李二人,一同行礼。
红衣女子上前一步,躬身一拜:“二位义举,大唐必不辜负。”
她这一拜,靠得很近,态度十分谦逊。
苏李二人,只觉得几乎闻到一股书卷般的淡淡墨香,连忙一起伸手虚扶。
“我等惭愧。”
苏弦说道,“要不是有一位楚前辈出手相助,我们护送的东西,只怕半途便要被劫走。”
成辛笑道:“这位楚前辈,论辈分,乃是成某人的叔祖,而且当年与赤帝也有一番渊源。”
“成某之前,就曾经代叔祖致信长安,想知晓赤帝所在,寻故人一叙。”
红衣女子微讶道:“竟有此事?”
“我们早已从长安出发,路上遇到许多阻碍拖延,这才晚来了些,想必是与老将军的信件错过了。”
“既然早有渊源,不知可否引我拜会一番?”
海东来主张开办官学后,普天之下,跟那些老内卫学过艺的人,数不胜数。
但是,这人似乎并没有太多亲自授徒的耐心。
好在他活得够长,就算没有多少耐心,到底也还是断断续续,教了那么一批人手出来。
其中最出色的,便是田朱,杨俊公和聂红线。
田朱是政事堂大臣,杨俊公是领兵大将,聂红线是内卫统领。
三人年纪相差不少,聂红线最为年轻,但论辈分,都是海东来的得意门生。
如此算来,聂红线如果见到楚天舒,可以直接用叔父、师叔之类的称呼。
她要拜会楚天舒,成辛自然愿意引见。
众人当即往御苑而去,片刻之后,就到了西明池附近。
等到绕过池水,这一大批人,就站到了香阁前方。
成辛扬声道:“叔祖,大唐内卫聂统领,前来拜访。”
香阁大门,无风自动,豁然张开。
众人都能看到,香阁正中一座香炉,淡烟袅袅。
楚天舒坐在香炉后方,十余步开外的垫子上,横剑于膝,神色松缓闲适。
“内卫果然人才辈出。”
他打量着香阁外面这些人,笑道,“出来接应商团,居然有三位素王带队。”
成辛微惊,扭头看去。
聂红线实力高强,他自然早就知道,但没料到跟在聂红线身边的两个副手,也是一等一的武人。
红衣女子笑容依旧,正要接话。
楚天舒的目光,已经落到那个两颊晕红、身形微胖的男子身上。
“这位的拳法意境,似乎还跟我最近把玩的神鼓有些像……”
话说到此,那气质和蔼的微胖男子,左手小指忽颤了一下,眼神微紧。
楚天舒原本后半句是想说。
是不是海东来跟山王切磋太多次,把山王拳法,反推出部分精义,传授给了内卫?
可那微胖男子的反应,令他心中忽然起疑。
“你!”
楚天舒双眉一扬,突然目如冷电,声音拔高。
“你是吐蕃人?!”
微胖男子脸色彻底变了,双手猛然握拳。
红衣女子猛然回头,面上万分惊讶的看向这个吐蕃奸细,引得所有人,都在同时朝微胖男子看去。
就在这时,那个面目微深、短须硬朗的黑甲男人,身体猛然一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