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宴会厅内
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烟丝和精致料理混合的馥郁气息,隐隐压过了若有似无的菊香。
军乐队的演奏是精心挑选的舒缓爵士,试图营造一种战后难得的、刻意的松弛。
天皇的声音不高,特意放缓道:“阁下,此乃宫内省秘藏三十年的‘月桂冠’大吟酿,清冽甘醇,请您品鉴其风骨。”
麦克阿瑟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烟,并未举杯,反而将视线投向大厅的另一侧。
几名年轻的美军上尉和中尉,围坐在几位身着华丽十二单衣、妆容精致的日本贵族少女旁边。
少女们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略显僵硬的甜美笑容。
一个金发上尉显然喝得有些多了,大笑着将手搭在了旁边一位日本少女腰间束得极紧的锦带上,手指甚至勾了勾带结下的流苏。
那名日本少女的身体瞬间绷紧,脸上的笑容像瓷器一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但她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身旁那位年长些的妇人,穿着深紫色访问着,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脸上却带着讨好的笑容,端起酒壶:“上尉先生,请再饮一杯吧?
这是京都的……”
“啊哈!这才是生活,不是吗?”
麦克阿瑟终于端起那杯天皇亲自“介绍”的酒,对着天皇的方向随意地晃了晃,并未致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一饮而尽。
辛辣中带着米香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咂了咂嘴,目光投向天花板精美的浮雕。
“看看这灯火,听听这音乐。
战争?
哦,战争总会结束的。
重要的是秩序,元帅建立的秩序。”
麦克阿瑟口中的“元帅”显然指他自己,带着毋庸置疑的自矜。
天皇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又收紧了一分,几乎要嵌入掌心。
他微微欠身,声音依旧平稳:“元帅阁下为日本带来和平与复兴,功在千秋,吾等永志不忘。”
就在这时,大厅侧门厚重的织锦门帘猛地被掀开。
一名美军陆军中校参谋出现在门口,目光瞬间锁定了主位上的麦克阿瑟,径直穿过人群。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的笃笃声异常刺耳,引得附近的日本宾客纷纷侧目,眼中带着惊疑。
中校在麦克阿瑟侧后方一步处立定,脚跟用力一并,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他俯身,几乎将嘴凑到麦克阿瑟耳边,声音压低道:
“紧急军情,朝鲜东线的战局失利了……”
麦克阿瑟把玩烟斗的动作顿住了,烟斗悬在半空。
美军中校语速极快,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复述一份冰冷的伤亡报告:
“加平城失守。
新陆战一师主力在突围过程中遭受重创,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七十,建制基本被打残,剩余残部正溃退向汉城方向。
美利坚第七师先锋团在清平峡谷地区遭遇志愿军钢七总队及新八军主力预设伏击圈。
哈里斯上校当场阵亡。
先锋团三千余精锐……确认被全歼。
汉城东南门户广州城于十四小时前陷落。
驻守该地的土耳其旅旅长阿齐兹准将被中国指挥官伍万里率部阵斩于白水河北岸,旅军旗被缴获。
目前确认,志愿军东线突击集团主力,正以强行军速度,直扑汉城!
李奇微将军的‘汉城大会战’计划…尚未展开,其预设战场核心区域已面临被直接冲击的巨大风险!
联合国军东线防御体系…正在遭遇危险。”
尽管中校的声音压低,但大概的语句还是钻入离得最近的裕仁天皇耳中。
天皇脸上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继而寸寸碎裂。
血色迅速从他保养得宜的脸上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睛陡然睁大,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
天皇身边的侍从武官脸色也瞬间煞白,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银壶微微倾斜,一滴清酒无声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天皇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他看向麦克阿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对前线美军打不过中国军队的惋惜,更有一种对日本未来命运的恐惧。
那个贫穷积弱的邻邦,那些被他轻视的对手,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废物!”
麦克阿瑟猛地将手中的金杯重重顿在矮几上,大声骂道。
力道之大,杯底的金漆发出“哐”的一声闷响,杯中的残酒剧烈地晃荡泼洒出来,溅湿了精美的锦缎桌布。
他豁然站起,高大的身躯瞬间散发出一种狂暴的威压,烟斗被狠狠砸在桌面上,火星四溅。
麦克阿瑟转过身,目光不再看天皇一眼,而是死死盯住汇报的中校,声音陡然拔高:“李奇微这个无能的家伙!
他根本不懂得如何驾驭战争这头猛兽!
他只会像一个蹩脚的会计一样计算弹药消耗量!
看看他干的好事!
他把我们最精锐的陆战队员和第七师的棒小伙子们送进了地狱!
他把汉城的东南门户拱手让给了那些中国人!
这就是他们把我赶回东京的后果!
这就是华盛顿那些老爷们犯下的愚蠢错误!”
麦克阿瑟的爆发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刚才还觥筹交错、笑语晏晏的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无论是惊惶的日本宾客、强作镇定的贵妇名媛,还是那些美军军官,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
靠近主位的一名美军少将反应最快,猛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激愤,声音洪亮地应和道:“麦克阿瑟将军!您真是一针见血!
这绝不是我们军队的问题!
更不是中国人突然变得多么强大!
清平峡谷?
那是个该死的峡谷!
地形狭窄,装甲部队根本展不开!
李奇微居然让哈里斯带着一个精锐团往那种地方钻?
这简直是谋杀!
如果他让装甲部队从侧翼平原展开,配合空中支援碾压过去,十个钢七总队也早就被碾碎了!
是他愚蠢的指挥葬送了哈里斯!”
旁边一位空军上校,理查德·伯恩斯,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道:“说得对!
还有汉城东南门户的失守,简直荒谬!
土耳其人装备差吗?
不差!
但他们被钉在了预设的阵地上,成了固定靶!
我们的空中优势在哪里?
如果李奇微能像元帅您指挥仁川登陆时那样,果断投入足够的空中力量进行遮断轰炸。
或者直接对敌后续部队进行战场隔离,土耳其旅怎么会孤立无援?
那个叫伍万里的中国指挥官,怎么可能有机会实施他的白刃突击?
这是指挥理念的落后!
是李奇微骨子里的保守和怯懦在作祟!
他根本不配指挥现代战争!”
另一位坐在稍远位置的陆军准将是麦克阿瑟在太平洋战争时期的旧部。
他语气低沉,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惋惜:“想想仁川,元帅。
那是何等的胆略和精准!
我们像一把手术刀,切断了敌人的大动脉,扭转了整个战局!
那时,敌人望风披靡!
可现在呢?
李奇微龟缩在汉城,幻想着打一场他想象中的‘大会战’,结果呢?
门户洞开!
中国军队即将兵临城下!
他丢掉了元帅阁下您千辛万苦打下的战略主动!
他让整个联合国军的士气跌落谷底!”
他刻意将“仁川”这个麦克阿瑟最耀眼的勋章抛出来,与眼前的败局形成鲜明对比。
埃弗雷特少将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几乎是在呐喊:“没错!
只有麦克阿瑟将军您才能挽回这一切!
那些中国人不过是依靠偷袭和诡计!
依靠李奇微给他们的错误和软弱!
只要您重新执掌帅印,像当年横扫太平洋一样,以绝对的力量和钢铁般的意志碾压过去!
什么李云龙,什么伍万里,什么钢七总队,都将被彻底粉碎!
胜利的荣光必将再次属于美利坚!
属于您,麦克阿瑟将军!”
他的声音带着狂热的崇拜,将“胜利”直接与麦克阿瑟个人绑定。
“是的!麦克阿瑟将军!”
“只有您能带领我们取胜!”
“恳请麦克阿瑟将军重掌帅印!”
“我们需要您的领导!”
附和声此起彼伏,从麦克阿瑟身边的亲信迅速蔓延到大厅里所有的美军军官席位上。
那些刚才还在和日本贵女调笑的尉官们也站了起来,挺直腰板,脸上带着激动和期盼,大声呼喊着。
谄媚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汇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冲击着大厅的穹顶,也冲击着每一个日本人的神经。
麦克阿瑟站在主位前,如同一位接受信徒朝拜的君王。
他脸上因愤怒而绷紧的线条渐渐松弛,重新被一种熟悉的、极度满足和自负的神情所取代。
他微微昂起头,挺起胸膛,目光扫视着这些向他宣誓效忠的军官们,仿佛又回到了他号令千军万马、主宰太平洋命运的巅峰时刻。
刚才的“败报”似乎成了一种催化剂,反而将他的威望推向了新的高度。他缓缓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狂热的口号声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期待。
麦克阿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略带沙哑的磁性:“很好!
你们的忠诚和眼光,让我看到了美利坚军人真正的脊梁没有被折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几个最先发言、喊得最响的军官,嘴角勾起一丝赞许的弧度道:“记住你们今天的话。
当我重返前线,重新执掌联合国军指挥部,你们,将是我新指挥核心的基石!
新的升官任命和肩章,在等着你们!”
被点到的几位美军军官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身体挺得更直,几乎要按捺不住立刻宣誓效忠的冲动。
其他军官也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大厅里充满了对权力即将重新分配的兴奋和躁动。
麦克阿瑟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他重新坐回主位,姿态更加放松,仿佛刚才的暴怒和此刻的许诺都不过是弹指挥间的小事。
麦克阿瑟拿起烟斗,慢条斯理地重新装上烟丝。
旁边的侍者立刻上前为他点燃。
麦克阿瑟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对了,参谋,华盛顿那边,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我记得好像前阵子看到电报里面,提到了太平洋舰队不久就会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