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平静地对目瞪口呆的队员们说:“管壁涂鸦,影响市容,回头让清洁队处理。现在,合上井盖。”他转身在手里的工作记录本上写下结论:“设备无异常,巡检完毕。”
当晚,林工陷入了久违的梦魇。
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条无尽的、漆黑的管道里,身后传来沉重而湿滑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他想回头,脖子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僵硬,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贴到了他的后颈。
就在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吐息时,他猛然惊醒。
窗外天色微亮,他浑身是汗。
他下意识地摊开右手手掌,借着晨光,掌心一道清晰的炭灰色痕迹赫然在目——那形状,正是一个“叉”。
他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几秒,没有去浴室清洗,只是翻了个身,任由它随着皮肤的代谢,在未来几天里自然脱落。
他知道,有些回应,必须由身体先于意识做出。
否认,就要否认得彻彻底底。
风波并未就此平息。
几天后,市应急办接到一封匿名举报邮件,声称某处早已废弃的人防工程内,藏有关于“C7项目”的核心档案。
邮件附带了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是一面斑驳的水泥墙,墙上似乎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编号标签。
此事引起了高层重视,一支由档案局和技术专家组成的调查组迅速成立,林工因其丰富的地下设施经验,也被临时抽调参与。
抵达现场后,林工只看了一眼入口的结构,就认出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老式通风井,早已断电封堵,与市政管网彻底隔离。
他主动请缨,作为先头人员钻入探查。
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弥漫着陈年霉菌的气味,他顺着绳索滑降到底部,打开头灯,眼前的水泥墙却光洁一片,空无一物。
然而,当他关掉头灯,闭上眼睛静静聆听时,一阵密集的、幽灵般的打字声竟在他耳中浮现。
那独特的节奏,时而急促,时而停顿,与他记忆中沈默当年手写验尸报告的习惯惊人地一致。
他没有丝毫停留。
他从工作日志上撕下一页空白纸,用那支红蜡笔在上面用力写下四个大字:“此处无档案”。
他将纸条贴在墙壁的正中央,然后从随身工具包里取出一小袋速干石灰粉,和着水壶里仅剩的水调成浆糊,用手掌将整面墙都刷得泛白。
出来后,他向调查组负责人斩钉截铁地报告:“内部墙体完好,无任何附着物,纯属误报。”三天后,应急办收到后续通报,称举报人主动撤回了线索,理由是“可能看错了地点”。
没有人知道,在那片不见天日的黑暗中,那页被石灰浆覆盖的纸张,在潮气的侵蚀下无火自燃,微弱的火光仅仅持续了数秒,恰好照亮了一个从墙壁中一闪而过、逐渐淡去的背影。
这次事件后,林工在整理新片区管网规划图时,又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负责勘测的设计单位在图纸上犯了个小错误,将一段功能未定的备用支线,习惯性地标注为了“C类预留通道”。
按照标准流程,他应将图纸退回,要求对方修正这个带有歧义的标注。
但他看着那个“C类”字样,沉默了片刻。
在后续的图纸会审会上,他非但没有指出错误,反而主动提议:“这个代号挺好,不如就保留下来,作为我们内部的非正式称呼,方便记忆。”与会者大多不解,觉得多此一举,但他坚持道:“叫什么不重要,只要所有人都知道它只是个代号,没人会真的去查它是什么意思。”
方案最终被稀里糊涂地通过了。
当晚,林工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悄悄建立了一个虚拟数据图层。
他编写了一小段脚本,将所有针对该区域“C类”的数据访问请求,全部自动重定向至一段循环播放的无声施工视频。
视频的内容单调至极:几个工人正用水泥,一铲一铲地封死一口深井。
整段视频的时长,被他精确地设定为7分20秒。
他知道,最彻底的埋葬,不是删除记录,而是让所有追问者,走进一场永远无法结束的、毫无意义的回放。
日子在这些不为人知的交锋中缓缓流淌。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晴,空气清新得有些凛冽。
林工像往常一样,在晨间进行例行巡查。
他沿着新铺设的巡检路线行走,脚步规律而沉稳。
当他拐过一个弯,视线前方,一座刚刚竣工的庞然大物沐浴在晨光之中。
那是一座新建的雨水调蓄池,巨大的混凝土结构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城市边缘。
一切看起来都崭新而正常,符合所有工程规范。
然而,林工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站在池边,静静地凝视着。
不知为何,那池水表面过于平静的倒影,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的错位感。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固定的棋盘上与那个无形的对手博弈。
而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全新的棋子,被悄无声息地摆上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