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那“君”字出口时,似乎有片刻微妙的凝滞,仿佛别有深意。
他不是君王,但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君。
此刻,他似乎在强调这一点。
李世民瞳孔微缩。
他听懂了儿子话里的潜台词。
这小子,竟敢在此刻暗示自己“亦是君”?
一直沉默的长孙无忌适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太子殿下,非是臣等不信,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十五万贯非同小可,不知殿下准备从哪里筹集这笔钱粮?”
他必须问清楚,绝不能让太子行差踏错,那会牵连整个朝局。
李承乾转向长孙无忌,神色依旧平静。
“舅父不必多虑,此事,孤自有主张。”
自有主张?
又是这句!
长孙无忌心中不安更甚。
他这个外甥了,近来越发有自己的主意,可钱财之事,岂是“自有主张”就能变出来的?
李世民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头火起,却又不能当场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房玄龄、高士廉、崔敦礼,最后落在长孙无忌身上。
“诸位,怎么看?”
短短一句话,殿内几人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在场皆是心腹重臣,有些话可以直说。
但若今日太子的承诺传出去,而最终无法兑现,或者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手段,那将在朝野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太子的声望将一落千丈,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陛下这是在让他们一起施压,逼太子说出实情,或者,逼他收回承诺。
房玄龄率先开口,他语气沉稳,带着老成谋国的审慎。
“太子殿下,西州之事确为要务,然筹措钱粮亦需遵循法度。”
“殿下既言一力承担,臣等非是不信,只是……钱从何来,粮从何出,总需有个章程。”
“若无明晰来路,恐天下人非议,于殿下清誉有损。”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你不说清楚,我们无法放心,天下人也不会信服。
高士廉紧接着道:“房相所言极是。殿下,储君一言一行,天下瞩目。”
“若钱粮来路不明,或取自不当之处,纵使解了西州一时之急,亦恐遗祸深远,伤及国体。”
他更直接地点出了对“不当手段”的担忧。
崔敦礼也躬身道:“臣附议。还请殿下明示,以安臣等之心,亦免日后遭受非议。”
长孙无忌见火候已到,言辞恳切却句句紧逼。
“太子殿下,非是臣等要为难殿下。只是这钱粮来源,有几条路是万万走不得的。”
他顿了顿,一条条数来。
“其一,绝不能加征赋税。陛下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此乃国策,殿下不可违逆。”
李承乾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其二,”长孙无忌继续道。
“殿下不能以储君名义,向民间商贾借贷。东宫非衙署,无此先例,亦无此权柄。若强行借贷,恐被视作盘剥,有损殿下贤德。”
“其三,殿下亦不能亲自经营商贾,贩卖货物。储君涉足市井,与民争利,有损威仪,更会遭士林清议抨击。”
他将几条可能“来钱”的邪路、偏路都堵死了。
这些都是他能想到的,一个急于弄到钱的太子可能采取的办法。
每说一条,他都仔细观察着李承乾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依旧波澜不惊。
李世民听完长孙无忌的陈述,微微颔首,目光凝重地看向李承乾。
“辅机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言。这些事,确是储君不能做,亦不该做。”
他的语气带着告诫,也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希望儿子能迷途知返,承认方才只是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