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重臣发言完毕,殿内陷入了沉寂。
压力完全集中到了崔敦礼这位新任黜陟使的肩上。
他们谁也没有直接否定西州之事,但层层递进的分析,如同几座无形的大山,将钱粮二字凸显成为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
崔敦礼脸色有些发白,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无力感。
他怀揣建功立业的雄心,准备了详尽的计划,自认才具足以胜任。
却没想到,在朝廷顶层这里,最根本的支撑——钱粮,竟成了空中楼阁。
他张了张嘴,还想争取一下,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绝望。
“陛下,诸位相公……西州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若能开发成功,便可成为经营西域之根基,屏护河西,其利在千秋。”
“若因一时钱粮之困,便……便畏缩不前,恐错失良机啊!”
“所需钱粮,或……或可先从别处节省些许,分批拨付……”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连他自己都知道,在几位老成谋国的宰相面前,这等“节省些许”、“分批拨付”的空泛之言,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李世民看着下方神色颓然的崔敦礼,心中也知几位大臣所言俱是实情。
他富有四海,却也同样受制于钱粮。
开拓与守成,雄心与财力,永远是帝王需要权衡的难题。
他心中不免也有些烦躁,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自从发言敲打崔敦礼后,便一直沉默静听的太子。
“太子,”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的期待。
“诸卿所言,你都听到了。西州之事,你此前亦多有关注。对此,你有何见解?”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承乾身上。
长孙无忌眼帘低垂,房玄龄目光沉静,高士廉面带审视。
在众人注视下,李承乾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理解般的凝重。
他先是对着御座上的父亲,微微欠身,然后才开口,声音平和。
“回父皇。儿臣方才仔细聆听了舅父、房相、高公所言,深感……诸公老成谋国,思虑周详,所虑皆乃朝廷目下之实情,心中之忧虑。”
他先肯定了三位大臣的意见,这符合他刚刚建立的沉稳、顾全大局的形象。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大部分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细微期待,瞬间凉了下去。
“如今国库不丰,乃是事实。”
“中原腹地,关乎社稷根本,若有旱情,赈济安民乃第一要务,刻不容缓。”
“官道漕渠,乃物资转运、政令通达之血脉,年久失修,隐患无穷。”
他将几位大臣提到的困难,一一复述并加以强调,语气诚恳,仿佛完全站在了朝廷整体利益的角度考量。
“若因急于求成,而动摇国本,或致使腹地生乱,恐生大患。”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崔敦礼,带着一丝仿佛无可奈何的惋惜。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识大体、顾大局的储君模样。
崔敦礼听得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一股浓浓的失望和怨怼涌上心头。
太子此举,无异于在他本就艰难的处境上,又泼了一盆冷水。
他之前那点姿态,果然只是表面文章!
一到关键时刻,便露出了不愿支持的真面目!
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三人,眼中也都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或许学了些许权术手段,懂得在适当时候维护颜面,但在真正涉及国家大政、需要魄力和担当时,终究还是缺乏远见和支撑的底气。
他选择了一条最稳妥,也最平庸的道路——附和重臣,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