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滁州全椒县。
驿馆内只余一盏孤灯。
刘伯温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那份关于朱六九父子劣迹的奏报副本,眉头紧锁,如同压着千斤重担。
窗外万籁俱寂。
唯有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
更添几分深夜的凝重。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驿馆门外戛然而止。
不过片刻,房门被轻轻叩响。
“刘大人。”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风尘仆仆。
刘伯温心头一凛!
这个时辰……
他霍然起身,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他一身玄色劲装沾染着夜露与尘土,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毛指挥使?”
刘伯温心中惊疑不定,侧身将毛骧让进屋内。
“何事如此紧急?”
毛骧反手轻轻掩上房门,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陛下有旨。”
刘伯温立刻整了整衣袍,便要躬身行礼。
“大人不必多礼。”
毛骧抬手虚扶,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
“陛下口谕:刘伯温接旨。”
“滁州之事,朕已知晓。”
“你只管放手推行新政,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务必雷厉风行,不得有误!”
“朱六九、朱桓父子,朕已命毛骧请他们即刻入京!地方一切阻碍,朕为你担着!”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刘伯温心上。
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随即,那积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瞬间被移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和巨大的欣慰涌了上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陛下……陛下竟然如此果决!
不仅没有因为他弹劾皇亲而震怒,反而给了他最强硬的支持。
甚至亲自出手,将最棘手的人物调离!
这份信任和担当……
刘伯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臣……刘伯温,领旨!”
“谢陛下信重!陛下圣明!”
他直起身,看着毛骧那布满血丝却依旧精光四射的眼睛,知道对方是一刻未歇,连夜驰骋而来。
他心中感慨,郑重道。
“毛指挥使辛苦了。”
“陛下既然已有安排,伯温自当竭尽全力,推行新政,绝不辜负陛下期望!”
毛骧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如此最好,下官还需即刻前往朱府传旨,护送他二人入京,不便久留。”
“刘大人,此地之事,拜托了。”
“毛指挥使放心!”
刘伯温语气斩钉截铁。
毛骧不再多言,拱手一礼,转身便走,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而迅疾。
刘伯温独自站在房内,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久久未动。
他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
东方天际已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
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口自从查到朱六九父子头上便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终于彻底吐了出来!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松弛。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他回身看向桌上那盏孤灯,灯火虽弱,却顽强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