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不可耐地翻开第一页。
一股纸张与时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不是枯燥的数字,而是用工整的小楷,详细记录着每一笔投资的始末。
“1973年6月,经中间人李福兆先生介绍,购入香港中环写字楼三层,共计一百二十万港币……”
旁边,不仅贴着当时那栋写字楼的售卖广告剪报,甚至还有一份律师行出具的合同复印件,连纸张都刻意做旧成了七十年代的质感。
王磊一页页地翻下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1979年,投资东京新宿地块,与三井不动产合作开发……”
“1981年,抛售尖沙咀三处物业,获利八百万港币……”
每一笔交易,无论大小,都有据可查,有旁证,甚至还附上了当年《信报》或者《南华早报》的相关报道剪报。这根本就是一部详尽到不行的编年史。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扬也走了过来。他直接看向了其中一页用红笔特意标注出来的内容。
“1982年,因误判形势,受‘广场协议’前期风声影响,错误投资东京郊区地产,亏损五百万港币。”
在这条记录的旁边,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批注,笔迹显得年轻而张狂,和账本上工整的字迹完全不同。
“妈的!小日本不可信!此为戒!”
下面,还有几行字迹稍显稚嫩的检讨,分析了亏损原因,并保证下不为例。那笔迹,分明就是刻意模仿王磊年轻时的写法。
看到这一页,陆扬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彻底明白了。
一份完美的账本本身就是破绽。只有一份有赚有亏,有成功后的得意,也有失败后骂骂咧咧的账本,才像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草莽商人会有的真实记录。
这是一部为王磊量身定做的,长达三十年的剧本。
陆扬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正悠闲喝着茶,好像做了一件小事的老人,心里很是震动。
他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大胆。可现在他才发现,在这个计划的背后,有一个更庞大,布局长达数十年的计划在为他托底。
为了今天在德国的这场收购,他们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伪造一家公司的历史,一笔一笔地,为它注入灵魂,让它在纸面上,活了三十年。
这根本就是凭空捏造了一个弥天大谎,一个真实到连创造者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的谎言。
“老K……”王磊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着老人,眼神里已经不是佩服,而是彻头彻尾的敬畏,“你……你们……到底准备了多久?”
老K放下茶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茶渍染黄的牙。
“不长。”他指了指窗外,“从他们建起那堵墙的时候,就开始了。”
整个房间,再也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被这背后所代表的那种不动声色,却又坚韧到可怕的准备给惊住了。
许久,陆扬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敬意。
他拿起那本记录着“亏损”的账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施耐德先生想要的,我们给他。”
“我倒要看看,当这份长达三十年的‘真实’摆在他面前时,他会是怎样一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