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对此事是何章程?”
黄家叔祖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
许慎之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容答道:
“临行前家父曾有交代,此番行事,首要还是看黄家的意愿,若黄家有意化干戈为玉帛,平息事端,便由晚辈出面,与县衙主事之人洽谈。
若黄家不欲止戈……”
他话语微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许家的倾向是息事宁人。
毕竟,常山县衙代表的是官府颜面。
许家在宁安府虽算得上世家,却绝非顶尖,手还伸不到能直接影响府君或宁安将军决策的地步。
与官府彻底撕破脸,代价太大,若是闹大了许家也未必能完全护住黄家。
当然,看在姻亲关系上若黄家执意要斗,他也会尽力为黄家撑腰,尝试迫使县衙让步,在他看来,常山县的主事者,总归要卖许家几分面子。
黄家叔祖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立刻听懂了许慎之的弦外之音,当即表态:
“黄家从未想过与官府作对,此番劳烦许家,正是希望能从中斡旋,化解恩怨。只是……担心那位陈盛,不肯给我黄家,或者说,不给许家这个颜面。”
“陈盛?”
许慎之听到外祖父同意和谈,心下先是一松,随即眉头微挑,面露疑惑:“我听闻常山县令姓林,新任县尉姓吴,这陈盛……又是何人?”
“此子乃是新晋的武备营大统领,执掌全县兵马,在常山县内权势滔天,更与吴县尉关系密切,堪称莫逆。”
黄克急忙上前解释道:“如今县内诸多事务,皆由此人主导,可以说,他才是此番谈和最大的阻碍。”
许慎之闻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道是谁,原来只是个武备营统领,舅父不必忧心,待晚辈亲自去会他一会,料他不敢不给我许家这个面子。”
同时,许慎之心下也不免对黄家生出几分轻视。
盘踞百年的地方豪强,竟被一个刚刚崛起的武备营统领逼到如此境地,着实有些……名不副实。
他原以为对手至少是县令、县尉这个级别的七品官吏,没想到竟只是个区区统领,这让他觉得这趟差事似乎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此子手段非同小可,绝非寻常武夫,高家覆灭,便是前车之鉴,慎之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黄家叔祖见许慎之流露出轻慢之态,心中顿感不安,连忙出声提醒。
黄家当初也轻视过陈盛,将主要精力放在应对吴匡上,可这数月来的连番变故,已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这个年轻的常山本地人,才是真正可怕的角色。
“祖父放心,慎之知晓分寸,自有主张。”
许慎之淡然一笑,语气虽谦和,但那股源自出身和实力的自信依旧显而易见。
不过,见黄家众人如此郑重其事,他心底也提起了一丝警惕。
但转念又一想,自己身为许家少主,背后站着府城世家与铁剑门,那个叫陈盛的武备营大统领,无论如何也该懂得审时度势,给自己几分薄面。
另一边,县衙。
在与林狩彻底摊牌,并安抚好杨夫人之后,陈盛并未耽搁,一方面派人护送杨夫人返回杨府安顿—她既已与林狩决裂,自然不宜再留于林府。
另一方面,则准备带着已然‘识时务’的林狩,前去与吴匡会面。
路途上,陈盛似乎想起什么,略带玩味的看向身旁脸色灰败的林狩,开口道:
“林县令似乎……颇通音律?方才府中那箫声,婉转低回,情真意切,着实不凡。”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林狩吹箫了,虽不通乐理,但那箫声中蕴含的凄凉怨怼之意,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令他当时便是极为入神。
甚至让杨夫人都有些堪称不支。
如此近乎当面揭短的言语,让林狩脸色瞬间一僵,但旋即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道:
“陈统领喜欢便好。”
“林县令有如此雅好,善于陶冶情操,甚好,甚好。”
陈盛仿佛没看到他的难堪,语气淡然,话锋却是一转:“这才是正事,至于县衙日常政务之类的俗务,若林县令觉得劳心费力,尽可交由吴县尉代劳嘛。”
“陈统领说的是。”
林狩脸色愈发难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不敢有丝毫反驳。
经过方才书房那一番‘磋商’,他已彻底认清现实,失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底气。
甚至在独自吹箫排遣时,他已想通,既然反抗不了,不如暂且隐忍。
陈盛如此年轻,又立下大功,必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可能久居常山,待到其调离之日,或许便是他重掌权柄之时。
一路无话,二人很快回到县衙。
县尉吴匡见他们联袂而至,且林狩神态恭顺,不由得大为惊奇,连忙向陈盛递去询问的眼色。
得到陈盛一个隐含深意的‘放心’眼神后,吴匡心中更是惊诧万分——陈盛竟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将一县之主彻底压服?
他是如何做到的?
尽管满腹疑窦,吴匡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对林狩更加礼遇,并未因形势逆转而有丝毫怠慢,将官场上那套迎来送往、分寸把握得极好。
林狩见此心中稍安。
他最怕的就是陈盛和吴匡得势后便对他肆意折辱,现在看来,对方至少还愿意维持表面上的体面,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番看似融洽的寒暄过后,话题逐渐引向正题。
林狩看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陈盛,心下暗叹,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当即清了清嗓子,对吴匡正色道:
“吴县尉,从今往后县内一应事务,皆凭您与陈统领决策,林某……定当全力配合,绝无二话。”
吴匡闻言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亲自为林狩斟上一杯热茶,笑道:
“哈哈,这就对了,这才是咱们百姓的好县令!”
“林县令不必多虑。”
陈盛也适时开口,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陈某此前便已承诺,只要林县令安心配合,日后这常山县内,该有林县令的那份,绝不会少。”
吴匡紧接着补充道:
“正是,我等三人同心,这常山县境内,还有什么豪强水匪是不能扫平的?林兄日后便知,今日之选择,是何等明智。”
见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既给了压力,又许了好处,态度也算客气,林狩心中最后那点不甘也渐渐压下,脸上终于挤出几分看似真诚的笑容:
“那……林某便拭目以待了?”
“哈哈哈……”
吴匡朗声大笑,拍了拍林狩的肩膀:“林兄只管拭目以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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