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峪,独立团团部。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在浑浊的烟雾中艰难地跳动着,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赵刚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他在门口站了足足半分钟,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炕桌前。
李云龙正盘腿坐在炕上,手里端着半碗地瓜烧。
但他没喝。
那双平时总是透着狡黠和精光的眼睛,此刻却直勾勾地盯着赵刚手里的那张纸。
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感,在两人之间蔓延。
“老李。”
赵刚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最新的情报核实了。”
“鬼子的动静,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李云龙没说话,只是把酒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
“啪!”
酒水溅出来,洒在地图上,正好落在平安县城的位置,晕染出一片刺眼的湿痕。
“念。”
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赵刚深吸了一口气,借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句地读道:
“日军第一旅团主力,已封锁平安县城东门。”
“日军山田联队,切断西侧所有通道。”
“日军重炮大队,十二门105毫米榴弹炮,已构筑完发射阵地。”
“日军战车中队,配合皇协军两个师,完成南北两翼合围。”
“总兵力……”
赵刚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李云龙,眼神中满是痛惜。
“超过两万人。”
“这还是保守估计。”
“若是算上外围负责打援和阻击的部队,田中义一这次动用的兵力,接近三万。”
李云龙的手猛地一抖。
虽然他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数字真正摆在面前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团长,还是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三万。
这是什么概念?
当年的忻口会战,鬼子进攻一个师的阵地,也就这个配置了。
而现在,这么恐怖的力量,全都压在了一个小小的县城头上。
“完了。”
李云龙身子一垮,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娘的!全完了!”
“这下是神仙也救不了啦!”
赵刚放下电报,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被酒水浸湿的平安县城上轻轻划过。
“老李,你说……那支神秘部队,真的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他们之前可是创造了不少奇迹啊。”
“奇迹?”
李云龙冷笑一声,抓起烟袋锅子,哆哆嗦嗦地往里塞烟叶。
“老赵啊,你是书生,你不懂这仗是怎么打的。”
“奇迹那是建立在有机会的基础上。”
“现在这是什么?”
“这是死局!”
李云龙猛地站起身,指着地图咆哮道:
“你看看!你看看!”
“里三层,外三层,铁桶一般的包围!”
“那是平原!那是县城!不是山沟沟!”
“在山里,你打不过还能钻林子,还能跑。”
“进了城,那就是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
“鬼子那十二门重炮是吃素的吗?”
“一轮齐射下来,平安县城的城墙就得塌一半!”
“再来一轮,城里头连只耗子都得被震死!”
说到这里,李云龙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他虽然不知道那支部队的指挥官是谁。
但他知道,那是一群好汉。
一群能把鬼子打得嗷嗷叫的中国好汉。
可现在,这群好汉,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鬼子碾成肉泥了。
“败家子啊!简直是个败家子!”
李云龙痛心疾首地捶着桌子。
“拥有那么好的装备,那么多自动火器,甚至是重炮。”
“哪怕是在野外跟鬼子打游击,也能把田中义一拖个半死。”
“可他偏偏要进城!”
“这是兵家大忌!这是找死啊!”
“他以为他是谁?当年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吗?”
“可四行仓库那是租界边上,鬼子不敢用重炮。”
“平安县城有什么?只有鬼子的怒火和炮弹!”
赵刚看着暴躁如雷的李云龙,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李云龙这是在心疼。
心疼那支部队,也心疼那些装备。
“老李,那我们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
李云龙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受伤的狼。
“去救?”
“拿什么救?”
“就凭咱独立团这点家底?”
“咱全团冲上去,都不够给鬼子塞牙缝的!”
“这是绞肉机!谁进去谁死!”
李云龙颓然地坐回炕上,端起那半碗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去,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焦躁。
“看着吧。”
“咱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这颗刚刚升起的将星,就这么陨落了。”
……
同一时间。
晋绥军358团指挥部。
这里的气氛,比独立团更加压抑,也更加死寂。
巨大的沙盘前,楚云飞一身笔挺的呢子军装,双手戴着白手套,静静地伫立着。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杆标枪。
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参谋长方立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红蓝两色的旗帜,却迟迟不敢插下去。
因为沙盘上的局势,已经惨烈到了让他无法下手的地步。
代表日军的红色旗帜,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而代表那支神秘友军的蓝色旗帜,孤零零地插在平安县城的模型上。
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红色的巨浪吞没。
“团座。”
方立功推了推眼镜,声音艰涩。
“根据侦察营的回报,日军的包围圈已经闭合了。”
“田中义一这次是下了血本。”
“不仅调来了重炮联队,甚至连航空兵都待命了。”
“只要天一亮,平安县城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楚云飞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轻轻拔起平安县城上的那面蓝色小旗。
那是他亲手插上去的。
当时,他还曾为这支部队攻克县城的壮举而感到震撼和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