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北的荒原上,风卷着枯草和黄土,呜呜地往人脖领子里灌。
独立团的前沿观察哨设在一处背风的山梁后。
李云龙趴在战壕边上,手里的望远镜举了又放,放了又举,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粗糙的老脸上,五官都快拧到了一起。
“怪事,真他娘的怪事。”
李云龙啐了一口带沙子的唾沫,把望远镜往身边的土坎上一拍,转头看向正在擦拭眼镜片上灰尘的赵刚。
“老赵,你听听,你仔细听听。”
赵刚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着远处随风飘来的动静。
几公里外,平安县城的方向。
那里并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也没有重炮轰击城墙的巨响。
相反,传来的是一种极有节奏、甚至可以说有些单调的枪声。
“砰、砰、砰……”这是步枪的点射。
“哒哒哒……哒哒哒……”这是冲锋枪的短扫。
偶尔夹杂着几声沉闷的爆炸,听起来也不像是攻坚用的重磅炸弹,倒像是……手榴弹或者是某种小口径火炮的动静。
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那种时不时响起的、如同撕裂亚麻布一般的恐怖嘶鸣声。
“嗤嗤嗤嗤嗤——”
那声音又急又密,响个几秒钟就停,过一会儿又响起来。
赵刚是个知识分子,也是个神枪手,他对枪声的敏感度不亚于李云龙。
“老李,这枪声不对劲。”
赵刚放下手里的地图,神色凝重:“听这密度,起码有几千条枪在响。但是……这枪声太有规律了。”
“你也听出来了?”
李云龙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他娘的根本不是在打仗!谁家打仗是这么个打法?你打一枪,我歇会儿,然后大家一起喊个号子再打?”
他指着平安县城的方向,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动静,倒像是咱们当年在延安抗大时候,学员们在靶场上练枪!”
“练枪?”
赵刚被这个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驳:“老李,你发什么疯?平安县城外面围着几万小鬼子,田中义一的主力都在那儿盯着呢!这种时候,城里的人在练枪?”
“那你说,这是啥?”
李云龙抓起望远镜,又看了一眼远处那连绵不断的日军营帐,冷笑道:“你自己看,小鬼子把城围得跟铁桶似的,可就是不动窝。田中义一那个老鬼子,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结果呢?连个屁都没放!”
“城外静悄悄,城里闹翻天。”
“而且你听听那机枪的声音……”
李云龙说到这儿,忍不住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副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表情,酸得牙根都倒了。
“那是德国造的MG42,人称‘希特勒的电锯’!那玩意儿一分钟能突突一千多发子弹!”
“咱老李要是有一挺,恨不得把子弹数着颗数用,睡觉都得搂着。”
“可你听听城里那位爷!”
“嗤嗤嗤——嗤嗤嗤——”李云龙模仿着那声音,一脸的心疼,“这一梭子下去,就是几十块大洋没了!这一上午响了多少次?这哪是在打枪,这简直是在烧钱啊!”
赵刚沉默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军事常识又在印证李云龙的判断。
这种极具规律的枪声,这种毫无紧迫感的射击节奏,除了大规模实弹训练,没有任何解释。
“如果真的是在练枪……”
赵刚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骇然:“那这支代号‘鬼影’的部队,到底有多大的底气?被几万日军重兵围困,居然还有闲心、有弹药去搞新兵训练?”
“底气?”
李云龙嘿嘿一笑,眼里的精光闪烁:“老赵啊,这就叫艺高人胆大!或者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你想想,要是你手里只有三发子弹,你敢这么玩吗?你早就把脑袋缩进裤裆里,等着鬼子冲上来拼刺刀了。”
“人家敢这么干,说明人家压根就没把城外这几万小鬼子放在眼里!”
李云龙从战壕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来回踱了两步。
“这就好比是两军对垒,人家在阵前摆了桌酒席,吃着火锅唱着歌。这说明啥?说明人家看透了田中义一就是个纸老虎,或者说……人家手里捏着能把田中义一满嘴牙都崩掉的硬家伙!”
赵刚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老李,咱们就在这儿看着?总部给咱们的命令是机动防御,伺机而动。现在这局势,咱们也插不上手啊。”
“插不上手?”
李云龙猛地停下脚步,那双总是透着狡黠和算计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种饿狼见到了肉的光芒。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一把扯开上面压着的石头。
“老赵,你过来看。”
李云龙那根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地划了一道线。
“现在,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田中义一为了那个什么‘囚笼’计划,把第一军的家底都掏出来了。平安县城周围,集结了日军三个联队,还有重炮大队、战车中队。”
“这就像是一桌酒席,所有的硬菜都端到了平安县城这张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