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珊瑚通体血红,一看就是南海深处的极品,随便掰下来一截都够寻常人家吃喝三年。扔出去?
王守仁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当了半辈子官,兢兢业业,两袖清风,每年的俸禄加上朝廷的赏赐,大概也就是这院子里一个角落的价值。
“万三啊……”
王守仁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作为朝廷大员的尊严,“不必了。就……先堆着吧。反正老夫最近公务繁忙,也没空练功。”
他转过身,不想再看那些让人道心破碎的宝物,拉着李万三往客堂走,“走走走,进屋喝茶。你这一路辛苦,咱们坐下说话。”
……
客堂里,气氛有些古怪。
王夫人柳青正拉着表妹李妙真(李三娘)的手,嘘寒问暖。而李万三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屁股底下却像长了钉子一样,扭来扭去。
“万三,你这是怎么了?”王守仁看出不对劲,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身子,是心慌啊!”
李万三放下茶杯,那张富态的脸上满是冷汗,“您,您给我透个底。这……这京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我这一路进京,耳朵里灌进来的全是吓人的消息。什么‘京城严打’,什么‘户部尚书在牢门口摆摊收钱’。最吓人的是……”
李万三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鬼听见一样:“听说前国舅李威,那是太后娘娘的亲哥哥啊!还是个御气境的高手!就因为得罪了陛下,全家都被流放到宁古塔去了!”
“宁古塔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那是活地狱啊!”
李万三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了哭腔,“咱们这也是姓李的,这要是万一哪天陛下不高兴了,看咱们不顺眼了,是不是也得去宁古塔看雪啊?”
“我看这婚事……要不就算了吧?咱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典型的商人思维。
趋利避害。
在巨大的政治风险面前,李万三那点做生意的胆子早就吓破了。他现在就觉得这京城是个张着大嘴的怪兽,随时准备把他们父女俩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王守仁刚想安慰两句,旁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爹。”
李妙真手里拿着一块京城特有的槽子糕,轻轻咬了一口,眉头微皱,似乎嫌太干了,喝了口茶才咽下去。
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跟她那个快要吓尿了的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您这‘宁古塔恐惧症’,发作得是不是早了点?”
李妙真放下糕点,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个从小在宫里长大的格格。
“闺女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得下!”李万三急道,“那可是流放啊!是要给披甲人为奴的!”
“流放李威,那是好事。”
李妙真淡淡地说道,语出惊人。
“好事?”李万三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好事。”
李妙真站起身,走到客堂门口,目光穿过层层院落,似乎在眺望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爹,您做了一辈子生意,怎么还没看透‘供需关系’?”
她转过身,那一瞬间,她身上的气势竟然压过了在座的兵部尚书。
“李威为什么被流放?因为他是旧势力的代表,他是太后的哥哥,他挡了新皇的路。新皇要掌权,就必须把这些旧钉子拔干净。”
“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这位陛下,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而且……极度缺人。”
李妙真走到父亲面前,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眼神坚定:
“旧的国舅倒了,位置空出来了。”
“陛下流放李威,就是在给咱们腾地儿呢。”
“腾……腾地儿?”李万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没错。”李妙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野心,“只要咱们对他有用,只要咱们能填上国库那个大窟窿,咱们就是这大圣朝最安全的‘新国丈’。”
“陛下越狠,说明这把保护伞越结实。”
“若是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主儿,那咱们带着这么多钱进京,那才叫真的找死。”
王守仁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啊!三娘这见识,这胆魄,不愧是女中豪杰!这话说的,比我都透彻!”
柳青也是一脸骄傲:“我就说吧,我这表妹,那是当皇后的料!”
李妙真并没有因为夸奖而得意忘形。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块没吃完的莲子糕,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不过,有一点爹您说得对。”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我李妙真这辈子,做过无数次生意,从未亏过本。”
“这一次,我把自己连同整个李家的家底都压上去了。”
她抬起头,看向王守仁:“表姐夫,麻烦您给宫里递个话。”
“就说李家李妙真,携纹银五千万两、黄金八百万两、粮草两百万石,已至京城。”
“这笔‘嫁妆’,不知道够不够买陛下……一个晚上的时间?”
“噗——”
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被王守仁喷了个漫天花雨。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指着李妙真,脸涨得通红:“买……买什么?晚上?”
这这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那是皇帝!是先天大圆满!
你这口气,怎么像是在逛青楼点花魁似的?
李妙真无辜地眨了眨眼:“表姐夫想哪去了?我是说,我想请陛下,今晚过府一叙,谈谈这笔生意的细节。毕竟这么多钱,总得有个交接手续吧?”
“再说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位让我表姐夸上天、让我那个傻爹吓破胆的‘软饭男’陛下,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王守仁擦着胡子上的茶水,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预感。
今晚的京城,怕是又要热闹了。
一个视皇位如枷锁、只想睡觉的咸鱼皇帝。
一个视皇权为投资、野心勃勃的女财神。
这两个人碰在一起……
那画面,啧啧,光是想想,王守仁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行,我这就去递话。”
王守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苦笑着往外走。
“不过三娘啊,我也得提醒你一句。”
走到门口,王守仁回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咱们这位陛下,可不仅仅是爱钱。他那个‘先天境’,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这笔生意……小心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李妙真闻言,非但没怕,眼里的光反而更亮了。
“赔?”
她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的一枚金算盘。
“若是能赔给他,那也是我李妙真的本事。”
“就怕他……不敢收。”
窗外,风起云涌。
那堵塞了六十里的金河,正在夕阳下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
大圣朝的国库,即将迎来它的“救世主”。
而林休的“软饭”生涯,也终于要端上第一碗硬菜了。
(本章完)